第八章(1 / 2)

城市的頂端仿佛彌漫在牛乳般懸濁的霧氣裏,海水的鹹腥味隨著汽車的尾氣一路拂過滾燙的地麵,衝出海邊砂礫鋪砌的滾燙小徑。

一群海鳥撲棱棱地飛過航標塔塔頂,天空卻依舊落拓得看不見一絲一毫的痕跡。

喬穆年睜開眼睛時,他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

醫院的走廊裏,喬穆年的主治醫師說,他的病已經不能再拖了。

喬飛隻是站在那兒,沒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喬穆年在他記憶裏就像午夜歸來後,門縫裏的那一條被壓癟的黑色線條。十歲以前,每天晚上,等到喬穆年給他壓完被子走後,喬飛都會沿著門縫看他的背影。再後來自己大了,他就再沒走進過他的屋。

還記得初中的一節作文課,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家的符號》。當時他在作文紙上寫了這樣一段話:

那是時間堆砌的積木,我要不起,或許有一天我可以把它叫做家的時候,爸爸已經不在了,又或許他從來也沒在過,可是他的確在,我隨便畫一團陰影,那就是我爸,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團陰影會和我說,“你自己看著辦吧”、“行”或“不行”,之後就是電話裏“嘟嘟”的忙音。

字越寫越草,之後筆尖就沿著一條無規律的路徑四處遊走,最後被揉成一團,然後被丟在了老師的臉上。

那天老師讓叫家長,他直接對老師大聲地吼道,“我沒家長啊。”然後提著書包從教室跑了出去。

那天晚上,喬穆年提前回來和他一起吃飯了。在飯桌上,一開始喬穆年隻是吃飯,等飯快吃完的時候才說,“你的事,老師和我說了。爸知道,平時工作太忙,給你的關心太少了,但我覺得你應該懂事。你媽在時是怎麼教你的,你都忘了嗎?”

“喬穆年,你沒資格提我媽,你忘了我媽是怎麼死的嗎?是被你害死的。”

語氣是那麼咄咄逼人。

“我知道你記恨當年的事,但……”

喬飛放下筷子,雙臂撐著桌子,直視著喬穆年說,“行了,喬穆年,你就不怕有一天我會死在你的槍下?”

離開時,臉上盡是譏諷和吵笑。

你就不怕有一天我會死在你的槍下?

喬穆年醒來的時候,腦海裏反複浮現的就是這句話,還有陸家那個鍾點工看見喬飛時的表情。

兒子,我希望你……

“我希望你可以注意一下。”主治醫師誠懇地說。

喬飛對主治醫師點了點頭,“我會注意的。”然後,轉身走了。

誰都不會想到,包括喬飛和喬穆年,他們會同時糾結在喬飛當年說的那句話上。

“你就不怕有一天我會死在你的槍下?”

喬飛的臉上不自由的擠出了一絲嘲諷的笑,不知是嘲諷自己,還是其他人,或許都有。

抬起頭,悶悶的天空像是又要下雨了,這座城市的雨季大概現在才真正的開始。

喬飛靠著走廊的護欄,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點燃,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煙霧彌漫的背後,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深邃的如浩瀚的夜空,悠邈而寂靜。

不知不覺,煙已燒到了盡頭。

喬飛轉身欲走。

抬眼,就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眼眸,是一個女孩。喬飛卻怎麼也記不起她是誰。

女孩也望著他,恍惚間,女孩撇過頭,把肩上的包往上撥了撥,然後下樓去了。

喬飛依舊停留在原地,想著這個女孩是誰。

她到底是誰?

喬飛不由地跟上腳步,飛快地跑下樓。到樓底時,喬飛才發現那個女孩已經不見了。

躲在一輛紅色科帕奇側麵的葉汐,望著喬飛煩躁走回病房區。有那麼一瞬,她竟然錯覺他是陸希澤,但她依舊隻消一眼就能認出不是,那不過是意識消弱下的主觀錯覺而已。

葉汐在路邊叫了個的,跨上去,坐在後排。想了想,卻又不知道該去哪兒了。

司機問:“小姐去哪兒?”。

“呃?”葉汐回過神來,“隨便吧。”

“小姐,你這讓我很難做。你還是隨便說個地兒吧。”司機回過頭對葉汐說。

“那就去森特遊民吧。”

沿途的路燈漸漸地都亮了,璀璨在臨夜的暮色裏。蒼藍天壁下涼涼的夜風衝進葉汐眼睛裏,轉瞬兩行淚已沿著眼角落下。葉汐想自己這是怎麼了,眼淚卻越擦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