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話封狼癡顰慰紅粉 賜真人濁玉換黃冠(1 / 3)

第六回 話封狼癡顰慰紅粉 賜真人濁玉換黃冠

話說前幾回都說的是榮國府的事。那太虛幻境、大荒山兩處一時不能顧到,卻久違了,未免累看官們懸念。

如今,且說黛玉自從到了絳珠宮,警幻仙姑贈他“風月真鏡”,照見了過去未來之事。深知寶玉成親,並非本意,因此,把怨恨寶玉的心事,漸漸融解,倒添了無限傷感!又揣度:將來自己和寶玉、寶釵是割不斷的,隻不知悲歡離合,如何演化?就是過世的父母,照鏡中幻影看來,也尚有重聚之望,這更是意想不到的。卻因懸望之切,轉未免懷疑。幾次想問警幻,隻礙著寶玉在內,話到嘴邊又強自忍祝一日,警幻來訪,見著黛玉,攜手入室。又對黛玉打量了一番,笑道:“賢妹來至此間,且喜塵慮漸蠲,神采更秀,可見近來修養工夫!”黛玉笑道:“我懂得什麼休養?白天,也有時候閑想想,眼淚卻比先少了;到了枕上,不容得想什麼,一會子便睡著了。這就是近來的功效。”警幻道:“道家講究嗇神,這嗇字很有道理。用心就如用錢一樣,越用得多越要用,用慣了,就要節省也節省不來;能夠少用,漸至於不用,也就不想用了。”

說著,瞧見幾上九芝寶鼎焚著百和名香。便說道:“此香馨烈有餘,卻不很清。我那裏另有一種香叫做群芳髓,是從各種異卉中采出來,用珠樹油煉成的。那香味在各品之上,回去就叫人送來。賢妹善於撫琴,若對那名香撫成新曲,必然另有一番興趣。”黛玉向他稱謝。又請問修心繕性之法,警幻道:“此間藏有《雲笈琅簽》,賢妹如此聰明,閑時研覽,當自得之,何待指引。”

黛玉又問起前日在警幻宮中所見諸仙女,是何姓名、道號?警幻一一說了,又道:“前溪風景頗佳,賢妹閑時,不妨尋他們同去遊覽。不日,尚有你的故人來此,此後便不愁孤寂了!”黛玉忙問何人?警幻道:“來者非一,且到彼時自知。”

說罷興辭。黛玉送至前院,剛好秦氏和尤二姐、尤三姐從宮門外進來,正與警幻迎麵碰著。彼此招呼,警幻又立談了幾句,便自去了。

秦氏指尤氏姐妹對黛玉道:“這是尤家二姨兒,又是咱們家新二嬸子;這是二姨兒的妹子三姨兒。”黛玉一一見過。尤二姐道:“林姑娘那年在園子裏咱們見過一麵。可憐我那時候還是沒見公婆的醜媳婦,怎麼敢四下裏亂跑?別人我也不想見,隻林姑娘、薛姑娘沒得親近是個缺恨,今兒算見著你了!”秦氏道:“二姨兒,你為什麼單想他們兩位呢?”尤三姐笑道:“他是聽小廝們說的:氣兒粗了,怕吹倒了林姑娘;氣兒暖了,怕吹化了薛姑娘。想著這兩個人不定怎麼千嬌百媚呢?在家裏就跟我說過多少回了!”一路說著,已走入正廈。晴雯、金釧兒跟他們都是熟的,也一起閑談。

黛玉見尤二姐和婉溫柔;三姐兒相貌更勝乃姐,別有一種豪爽之氣。因此,一見如故,甚為親熱。忽然對尤三姐細看了半天,笑道:“三姐姐,你脖子上怎麼有一條紅線?”秦氏笑道:“那是紅線呢?你不知道他是抹脖子的麼?”黛玉道:“我仿佛聽人說過,到底為的是什麼呢?”秦氏便將柳湘蓮退婚之事,大概說了一遍。黛玉更觸起自己的心事,歎道:“做女子的真不值得,白貼了一條命,人家還不知情呢?”說罷,瞧著三姐兒,四目相對,眼淚都繞著眼圈。

秦氏忙道:“不要想那些了。林姑娘,我告訴你一件事,怪可氣的。我前兒到西府去,想勸勸璉二嬸子,去的時候,隻怕見不著發他,誰想到見著了,倒是他不認識我。等到認識了,一句好話也沒有,隻啐了好幾口。氣得我跑回來,要勸他的話全沒說著。這真是狗咬呂洞賓,好心沒有好報!”三姐兒道:“本來你去的就多餘。這種夜叉婆子,很該叫他受點罪,還愛惜他做什麼?”晴雯道:“我也是這樣說法:一人做事一人當。若見得他可憐,難道那被害的倒是活該麼?”金釧兒道:“那廟沒有屈死的鬼?說那些做什麼!”

黛玉道:“蓉大奶奶,你也別怪鳳姐姐,他那人是不信鬼的,決想不到你會尋他去。及至確知是你,又以為見了鬼,於他不利,更想不到你是好心為他去的。總有一天他自己明白過來,要求神拜佛,想法子禳解,到那時候可就遲了!”尤二姐道:“若是他還有別的罪過,該當怎麼著,我也無從說起。若是為我們那件事,他受了罪於我有什麼好處?我倒可以饒他的。”

尤三姐笑道:“像你這們窩囊,隻怕再轉世還要被人害了呢?”說得大家都笑了。

那天,秦氏等直坐到天晚方走。黛玉和晴雯、金釧兒送他們出去,又看了一回仙草。晴雯取來瓊壺中仙露,親自灌溉。

隻見那草葉如孔翠,梢似珊紅,仙露生妍,迎風俗舞!黛玉近前更覺得款款作態,依依有情!金釧兒道:“他們都說這草是姑娘的前身,現時姑娘又在這裏,到底是一是二呢?”黛玉正靠著白玉欄杆細細賞玩,笑道:“信他們呢!若真是那麼著,不成了草妖精麼?”晴雯道:“可也奇怪,我來的時候,看他焦幹稀瘦的,所以姑娘那麼多病;這一程子才好起來了。”

金釧兒道:“草兒比花兒還不容易認,隻有寶二爺分得清,連俗名兒、古名兒都知道。那回,我跟著太太到蘅蕪院,瞧見山石上一棵草,就很像他。不過葉子粗點,倒結了通紅的果,比天竹子還大呢。我采了好幾個,遇著紫鵑都給他了。那個不知道叫做什麼?”晴雯道:“提起紫鵑,我也怪想他的。他如今不知道跟了誰了?”金釧兒道:“紫鵑也許會來的。那天,我出去碰見一個仙女,活脫就是紫鵑的影子。我還以為是他來了呢!”晴雯道:“別胡說,他活得好好的,怎麼會來呢?”

黛玉聽他們說起紫鵑,棖觸前情,不覺盈盈欲涕!金釧兒要打岔,故意嘔晴雯道:“姑娘是草精,到底不如你花神矜貴。

你那芙蓉花兒在那裏長著呢?”晴雯道:“姑娘還是仙草呢,我們怎麼配比花兒?那芙蓉花是喜水的,若有芙蓉神,也得先數你。我聽說你來的時候,警幻仙姑把你倒罄了半天,才把水吐淨了。那才是倒插芙蓉呢!”金釧兒笑道:“我恭維你,你不受。本來你怎麼配做花神?隻可算花妖。太太不是說你是妖精麼?還許是狐狸變的呢?”晴雯啐了一口,道:“浪蹄子,狗嘴裏那會生出象牙,等我幾時撕你那嘴!”說得黛玉也覺發笑,便說道:“別胡扯了。這裏也太涼,咱們回去罷!”

剛至屋內坐定,便有警幻差來的侍女送香來,黛玉命晴雯收了,一麵對那侍女道:“又累你走一趟,回去替我謝謝仙姑。”

侍女去後,黛玉另揀了一個龍紋小鼎,將那香試點起來。果然香得幽靜,一縷香分煙,似蘭勝蕙。見壁間有一斷紋古琴,便取下撫弄。那琴身都像蛇皮似的,背麵刻著鳥篆二字,名曰:“鳳吹“,拂弦清越。隻因黛玉從先常彈的是小時候特製的短琴,轉覺得這個不大靈便。慢慢的和弦按曲起來,先如鬆岩秀峭,長風來下;彈至中間,又似雲波浩淼,激浪有聲。那窗外的鬆濤竹籟都引入弦中和成一片,原來彈得是”天風海濤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