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弟讓兄赦老寵新銜 奴欺主璉兒支窘局(1 / 3)

第五回 弟讓兄赦老寵新銜 奴欺主璉兒支窘局

話說紫鵑夢到絳珠宮遇著鴛鴦,正要上前說話,卻被一片巨聲驚醒。原來半夜裏起了風,櫳翠庵門內綠油屏門沒有扣緊,被北風刮倒下來,那聲音卻也不校轉身起來,殘燈半滅,爐火猶溫。隔窗一看,月光梅影中萬籟沉寂。隻聽得北風颼颼之聲,伺候的婆子們早已睡盡,自己也就收拾安歇。

枕上回想夢境,尚還記得八九。想起日間惜春所說的話,這絳珠仙宮想必就是黛玉死後的去處,因又將此四字牢牢記祝次日起來,見了惜春,便問道:“四姑娘可知道絳珠仙宮是在那兒?”惜春道:“你是那裏聽來的呢?”紫鵑笑道:“我就是那個地方聽來的。昨兒晚上,我夢到那裏,隔著窗子瞧見了林姑娘。可恨那宮女攔住我,不許進去,說是絳珠仙宮,不是你任意窺探的!我就把這四個字記下了。”惜春道:“這個地方說假便假,說真便真;說無便無,說有便有,那裏指得定呢?你能夠夢到,總算有緣。”紫鵑道:“人家說夢是心裏想,若說夢見林姑娘,或許是想出來的;這四個字,可是從來沒聽人說過,我心裏連點影子也沒有。”

正說著,婆了們回道:“史姑娘來了!”惜春等正要迎出,湘雲帶著翠縷已走進屋裏,笑道:“到底是你們這裏好,一到院子裏,就聞見一陣陣梅花的香。從前妙玉住著,那個人不好低搭的,往後倒可以常來了。”惜春笑道:“我們佛門廣大,來者不拒。你既喜歡這裏,就是緣法,小心我們拿出緣簿子來!”湘雲道:“我是吃十一方的,還怕那些麼?隻怕四妹妹多嫌我,若不然,就是搬到這裏,給我當個老婆子也是情願的。”

惜春道:“我從來不會多嫌人的,若是我嫌了那人,必是有可嫌的道理。你想我們清清白白的人,能跟那些人在渾水裏攪和麼?”紫鵑道:“史姑娘來的正好,我正要告訴你一件新鮮事。”便把夢見黛玉的話,細說了一番。湘雲道:“我昨兒還同寶姑娘說起你來,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林姑娘過去這們久,你心心意意總忘不了他。既是你們有這樣情誼,我少不得告訴你,這絳珠仙宮,大概就在太虛幻境。你沒聽見寶姑娘說過麼?那回寶二爺厥過去,到了陰間,有人指給他說:林黛玉不在這裏,已到了太虛幻境了,你若想林姑娘,就到那裏尋去罷!”

紫鵑道:“史姑娘說得這們容易,我敢則想去。可怎麼去法呢?”惜春道:“他天天磨著我,要問這些事。我那裏說得透,這可好了,讓他麻煩你罷!”湘雲又拉著惜春,到院子裏賞了一回梅花,方回寶釵處。寶釵卻往東院給賈赦道喜,尚未回來。

問了秋紋,方知賈赦新賞了三品職銜,遇有京外對品官缺,候旨簡用。

看官,你道賈赦何以得到這番恩旨呢?他自從台站免罪回京,仍舊同邢夫人、賈琮等在榮府東院居祝那院裏也小有亭台樹石,結構精巧。閑時看看古董,或是同一般清客們飲酒閑淡,有時聽嫣紅唱個小曲,倒也逍遙自在。想起自己從小生長世祿之家,小廝丫頭們出入圍隨,頤指氣使的。到大了便襲了世職,又仗著椒房懿戚,平時交遊的一般世家子弟,都搶著奉承,隻知安富尊榮,未免養成驕泰。及至發遣台站,那管站大臣看著榮府麵上,相待尚好;背地裏和那些韃子們在一處,卻受了許多悶氣。這才知道世態炎涼,戚裏侯門的勢力是靠不住的。此番赦罪回來,隻有感激天恩,閉門思過,並不以罷官為意。那邢夫人素來順從賈赦,卻是個眼皮淺的,常時勸他走個門路,弄回一官半職,也好多積攢點。賈赦總不理他。

偏是賈政在倫常上非常講究,不免替乃兄愁悶。又想到“祖上的世職,本是長房承襲,因為大老爺犯了罪,才輪到我的頭上。如今大老爺和珍兒一齊遇赦回來,珍兒不但免了罪,並且複還世職。固然因他在海疆上出了力,也因為我先襲了職,哥哥就未免向隅了。我又是在職人員,何苦多占了長房的世職。”因此,自己做成奏本,自陳”年力漸哀,勉任部務,已虞隕越,請將祖上世職仍由臣兄赦承襲。”隻在夢坡齋小書房裏親自繕寫,也不和王夫人等商量,便入朝遞了上去。

皇上閱本,即時召見。降旨問了許多話,見他年力實在未衰;又檢查賈赦原案,實係倚勢欺壓良民,釀成人命,情節較重。便下了一道旨道:榮國公賈源世職,仍著賈政承襲;又念賈政讓兄之誠,另降恩旨,給賈赦一個虛麵子。

當下,在朝臣工都知道皇上崇尚孝友,頌揚不置。賈赦、賈政次日五更又入朝謝恩。東平、南安、西寧、北靜四家郡王,以及八公中牛、柳、陳、馬、侯、石諸家,還有一般侯伯子男,都是當日與榮寧兩公共難同榮,又見聖眷隆重,紛紛前來稱賀。

賈赦經過風波,怕惹人說閑話,更加一番斂抑。

此時已到臘初,年事漸近。賈政尚在服中,一應家宴春酒都不用籌備,隻有應付年債是躲不過去的。他本不善理家,想起老太太的大事,後來又送柩回南;又是賈赦等從台站回來,一切用項挪借不少。忙命小廝們喚賈璉來商議。

一時,賈璉來到,問道:“老爺找侄兒有什麼事麼?”賈政道:“我此番回來,家裏的事也沒得查問。眼下就要到年底下了,這些賬目,你也該清理清理。早點做個準備,不要到臨時做癟子。”賈璉忙應了幾個“是”。又道:“賬目是都在那裏,預備起來,也就是時候了。總指望有整筆的款子才好。”

賈政道:“咱們這些產業,你那裏想必都有底冊。”賈璉皺眉道:“老爺不提起,侄兒也不敢回。咱們府裏自從元妃娘娘歸省,蓋那座園子,就拉的虧空不少。後來宮裏又添了許多應酬,那些老公們一開口就是一千八百的,至少也得二三百銀子,才搪塞過去。饒是破了財,他們還不大痛快。家裏呢,進項是越擠越少;各房的開銷,還是照從前的老規矩,分毫也不能剩從來就是寅吃卯糧的。原先,還仗著近畿幾處產業,多少貼補點。又趕上老太太的大事,上頭分文不發,侄兒迫得沒法子,隻可四下裏拉扯。後來,把這幾處產業抵押出去,還不夠呢!

如今,隻有東邊烏進忠管的八九處莊子。那烏進忠就是東府莊頭烏進孝的親兄弟。此外,還有吳良管的十來處,都是荒地,開了不到一半,也沒有多大的指望。”

賈政變色道:“怎麼近處這些產業抵出去我都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幹的?”賈璉連忙跪下道:“老爺暫且息怒。那回,老爺送柩回南,缺盤川,叫侄兒出去挪動。侄兒回明了的:“外頭人情淡薄,隻可拿房地押借。住房是不能動的,先盡外頭幾所押去,等寬展的時候再贖。侄兒並不敢擅專的。”賈政道:“你且起來。怎麼說老太太的大事上頭不肯發款呢?”賈璉起來道:“提起這話,侄兒就該打死。都是大太太從中掯勒,這邊老爺、太太又因是大房,事事盡讓,不拿主意。可叫侄兒怎麼辦呢?”賈政歎了一聲道:“從前的話不必提啦。你們趕緊去想法子,對付過這個年去。隻要別鬧笑話,其餘我也不能管了!”說罷,搓手嗟歎。賈璉忙答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