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話封狼癡顰慰紅粉 賜真人濁玉換黃冠(2 / 3)

晴釧二人不解音律,隻默坐細聽。侍女們也有知音的,莫不傾耳讚歎!黛玉又把自己和寶釵的琴曲試彈了一遍,到末段彈不下去,便隨意改了兩句,卻是聲聲幽咽,不覺淚隨弦墜!

晴雯也心有所感,忙哄著黛玉將琴收起。又閑話了一回,方睡。

過了一天,晴雯、金釧兒正陪著黛玉說話,警幻的侍女忽來傳金釧兒,忙即跟他前去。好半天尚無消息,黛玉不知何事,暗自猜度。又問晴雯,晴雯道:“大半是叫他接人去了,別的事那用著他呢?”正說著,金釧兒已走到院子裏,等他進來,晴雯便問道:“叫你接誰去啊?”金釧兒道:“咱們二姑娘來了,仙姑叫我接去。我走過了石牌坊有一段路,就遇著了。陪他到仙姑那裏,又送他到薄命司,幫著點收那些冊子,所以,耽擱這們大工夫。二姑娘知道我在林姑娘這裏,帶話給姑娘請安,說:“他剛到,正忙亂著,姑娘千萬別去。他一會子消停了就要來的。”黛玉道:“二姑娘還是那麼樣麼?”金釧兒道:“別提啦!二姑娘瘦得改了樣兒,我差點認不出來。穿那身破舊衣服,更顯襤褸爛衫似的!”晴雯道:“他說起寶二爺沒有?”金釧兒道:“忙的那麼樣,那裏有工夫說閑話呢?”

又等了好一會子,才見迎春來了。黛玉等正要出迎,迎春已自進來,見著黛玉,拉著手就淚流不住!黛玉看他形容憔悴,想起從前寶玉說過孫紹祖種種虐待,慘無天理。又想到自己伶仃孤苦,薄命相憐,也自無聲掩泣!晴雯、金釧兒勸了幾番,方才勸祝黛玉哽咽了半晌,方問老太太、舅舅、舅母近來可好?迎春道:“他那裏容我家去!自從抄家之後,還是二老爺襲職那兩天,回去瞧了一趟。”黛玉忙問如何抄家?迎春便將兩府查抄緣由,以及賈赦、賈珍被罪發遣;賈政、王夫人等如何懼怕;目下賈母尚在病著,一一說了。

晴雯道:“老太太那麼健旺,就有點小病,還不要緊。”

迎春道:“常言說的:“老艦春寒、秋後熱,都是靠不住的。況且,老年人最怕糟心,老太太這兩年的罪過,也受夠了!”

金釧兒道:“他老人家隻有大家捧著的,誰敢給他罪受?”

迎春道:“你想老太太享了一輩子的福,這種抄家問罪的事,從來就沒有經過。眼看著兒孫如此,他心裏會好受麼?我聽鴛鴦說,老太太還燒香禱告,保佑兒孫免罪。什麼罪孽他老人家一個人當去,早早的死了就完了!你想可慘不可慘呢?又搭著寶玉這兩年瘋瘋傻傻的,那回聽見林姑娘的事,登時就哭暈過去,好半天才緩過來。後來,好幾次都哭得死去活來的。老太太最疼的是寶玉,怎能不糟心呢?”黛玉聽到這裏,已伏幾暗泣!

晴雯又問道:“他娶了寶姑娘,到底好不好呢?”迎春道:“哪裏是他願意的呢?他們騙他娶的是林姑娘,一揭開蓋頭,見是寶姑娘,他就瘋了!口口聲聲隻要尋林姑娘去!”黛玉聽了更抽咽不止。連晴雯也哭了。迎春想起自己的心事,重又揮淚。金釧兒勸這個也不好,勸那個也不好,也跟著一哭了事。

正不得開交,忽聽有人說道:“姑娘敢則在這裏呢?害得我好找。”大家猛吃一驚,這才止住原來是司棋,他聽說迎春來了,急欲一見。到“薄命司”尋找不著,方追尋到此。見了迎春,又向黛玉請安。見晴雯金釧兒都在這裏,忙又一一問好。晴釧二人隻回問了一聲,臉上還是冷冷的。倒是迎春見了他,如同見了親人一樣,把孫家前後的事,絮絮叨叨訴說了一番。說到北風裏穿著單衣,攆到下房去祝一個千金小姐,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不由得淚流滿麵!司棋道:“二姑娘,您向來信因果的,這隻可算是前世的孽緣罷了!”迎春哭道:“我不信我前世裏造了什麼孽,就該得這種惡報?”又數數落落的說個不休,好半天才祝見天已向晚,便扶著司棋去了。黛玉直送至宮門外,說道:“二姐姐得空的時候,隻管常來這裏。

我也悶著,咱們多說說話兒。”迎春道:“我剛才見警幻仙姑,他說起咱們家還有人來呢。過天再談罷!”

黛玉看他走遠了,影子不見,方自回房。叫晴雯點起爐香,要重按琴譜,隻覺心緒紛亂。試撫幾回,總彈不下去,隻得歇下。歪在榻上裝睡,想著:迎春所說的話,與自己鏡中所見無不吻合,始信寶玉並非負心。又想:老太太素來疼我,都是鳳姐他們鼓搗的,把他老人家給懵住了。後來鬧到如此,未必不追悔。可是,追悔又當得什麼呢?又想起自己父母早亡,親事無人主持,以致弄成如此結果。假若任他們胡亂嫁了,遇著非人,那二姐不就是榜樣麼?如此逐層想來,幾於柔腸寸斷!到夜裏,晴雯、金釧兒都睡了,黛玉在床上抱膝坐著思前想後,哭了一回,又想了一回,頭一著枕,卻已睡著。這是他近來養心的好處,按下不表。

卻說寶玉和湘蓮那回出洞閑遊,遇見白猿幾破殺戒,湘蓮深為疚悔。寶玉幾次還要出遊,都被他攔祝又勸寶玉道:“咱們來此苦修,原要從靜功做起。寶兄弟,你修得是禪功,比我更要堅定,那好動的脾氣,以後真要改改才好。”寶玉笑道:“柳二哥,你怎麼變了煩嘴子了,我知道就是了。”從此多日,寶玉隻在洞中和湘蓮無話不談,卻不敢往洞外去逛。悶的時候,又央及湘蓮教給他許多劍法。

一日,寶玉正在舞劍,湘蓮笑道:“寶兄弟,我瞧你總不像個和尚,不知是什麼道理?”寶玉道:“也許是我沒有落發,所以看著不像。”湘蓮道:“也不盡然,你生來不是和尚的材料。”寶玉笑道:“師父本來就不收我,還禁得起你這們說。”

剛剛舞罷,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已從洞門外進來。湘蓮、寶玉忙向前迎接,至石室坐定。茫渺二人便問寶玉、湘蓮近來坐功如何?寶玉等各就靜中意境細述一遍。渺渺真人忽瞅著湘蓮道:“我們修道之人,第一要戒除忘心浮氣。你一時不謹,幾犯殺戒,可自知罪過麼?”湘蓮忙跪下,自陳過犯,求師父戒責。真人道:“罷了,幸喜你夙具道根,轉圜甚速。此後要切自戒飭,不可再犯。你以為那白猿是尋常畜道來盜你的劍麼?他便是個神猿,故來試你劍法。倘若誤傷了他,罪過不小,前功盡棄,豈不可惜?”湘蓮又力陳愧悔,誓遵師命。

寶玉也隨湘蓮跪下,茫茫大士對他道:“道家有數,佛道有緣。從今你幹你的,我不敢要你這徒弟了!”寶玉拉著師父的百衲衣,苦苦央告道:“師父容情。前日,我二人出遊,是弟子一時好動,累及湘兄。若說神猿的性命,還是弟子一言救下,求師父準功折罪。”大士笑道:“嗬嗬!你那裏知道。前日,當今皇上賞給你文妙真人的道號,我們世外空門,原不受朝廷轄製。隻是陰陽一體,百神效順,何況我們。今將你拜在渺渺真人名下,從此更換道服,另究玄功,前途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