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整整下了一夜，直到天明仍飄著雪花。雪雖然小了，天卻更冷了。
出乎尚讓的預料，這一夜沒有發生任何戰事。宜君寨的唐軍沒有突圍。厚厚的積雪仿佛遮蓋了世間萬物，天上天下萬籟俱寂，像一個死亡國度。
齊軍大營。
一支昨夜派出去的伏兵歸營，是李公迪統領的左虞侯軍。雖然沒有遭遇到唐軍，左虞侯軍的減員卻十分嚴重。正值夏末秋老虎，天氣原本十分炎熱，齊軍士兵都穿著單衣，很多人由於昨夜突降暴雨，衣服被淋濕，甚至脫光了膀子。這種情況下，突然遭遇暴雪降溫，對士兵的傷害可想而知。有十分之二三當晚就被凍死，大部分幸存者手腳也出現了嚴重的凍傷。隻有少數身體強壯者勉強扛得住嚴寒，卻也是瑟瑟發抖。
左虞侯軍的狀況還是好的。因為李公迪不待尚讓的軍令，就自作主張撤回了大營。其餘各軍不敢擅自回軍，此時還在曠野中埋伏著呢。
楊景彪、季逵統領的右虞侯軍和右軍一萬四千人，埋伏在宜君寨北麵的山中，防備唐軍向北突圍。為了隱蔽，雖然昨夜氣溫驟降，齊軍卻不敢升火取暖。士兵們擠在一起取暖，好不容易挨到了天明。很多人都縮成一團，再也醒不過來。
季逵帶著四五個將佐來找楊景彪，建議退兵。楊景彪知道軍心如此，但卻不想就此放手。他帶著季逵等人來到軍中，對士兵們大聲說道：“大雪下得如此突然，我軍無備，敵人同樣不會有所準備！而且大雪封路，唐軍會更難逃脫！這場大雪簡直就是天賜祥瑞，助我軍獲取全功！諸位莫要動搖！老天爺還站在我們這邊！”
楊景彪一席話，齊軍雖然還是冷，但士氣的確有所提升。士兵們此前還擔心這場大雪就是所謂的“天譴”，經楊景彪這麼一解讀，反倒成了大齊的祥瑞了。眾將於是又各就各位，等著突圍的唐軍入網。
唐軍沒有讓他們失望。辰時剛過，一支唐軍就忽然出現在了視野裏。人數不多，隻有五千。隻相當於齊軍人數的三分之一。
然而齊軍卻人人膽寒。因為他們看得清楚，這支唐軍，竟然個個都穿著厚厚的羊皮襖！
齊軍驚駭之餘，無不咒罵李景彪。還說什麼大齊祥瑞，唐軍無備，這尼瑪叫做無備？這麼多件皮襖，顯然是早有準備！
右軍將軍季逵高呼一聲：“衝啊！”之後一馬當先向唐軍殺了過去。他的想法很簡單，實在太冷了，他就想搶一件羊皮襖！
不過，還沒衝到唐軍跟前，他就被亂箭射死了。原來在他身後，竟然隻跟隨了數百親兵。七千人規模的右軍，不僅沒隨主將出戰，反而不戰而逃了。
虞侯軍肩負著督戰的使命。見右軍紛紛逃散，楊景彪不能坐視不管，他立即派出一千人去攔截潰逃的右軍。結果萬萬沒想到，這一千虞候軍也逃了。
一萬四千齊軍，凍死了兩分，逃了五分，還隻剩下三分。楊景彪的身邊，隻有五千多虞候軍。麵對咄咄逼來的唐軍，也已是戰心全無。他知道，必須再給士卒們鼓鼓勁，不然季逵就是他的前車之鑒。
他振臂高呼：“兒郎們！如今戰亦死，逃亦死！不如搶件皮襖，穿暖和了再死！不想死的，就跟我衝啊！”
楊景彪的鼓舞有效果，至少三千人向唐軍發起了進攻。在這些人與唐軍廝殺的時候，楊景彪自帶兩千親兵，向西南遁去。
宜君寨南的龍山，還有一支齊軍在埋伏，統帥是後軍將軍張全。
雖然藏在了大山之中，唐軍卻早就發現了這支伏兵。因為昨天晚上，漫天飛雪之中，龍山山裏就一片篝火，好似突然出現了一座城鎮。
原來大雪剛下不久，張全就耐不住嚴寒，親自升起了第一堆篝火。是否會暴露位置，他已經不考慮了，別被凍死就好！
張全不是那種隻許州官放火的人。他這邊燃起了篝火，膽大的校尉們有樣學樣，也紛紛升火。張全沒有阻止。
就這樣，後軍將士們一直烤火到天亮，雖然依舊有不少凍傷，但凍死的極少。
天剛蒙蒙亮，一支近萬人規模的唐軍就出了宜君寨，殺奔龍山。張全站在山腰，望著漸漸逼近的唐軍，良久沉默不語。
副將不知從哪找來一張苫布，披在了張全的身上，說道：“將軍，這天……”
“天譴是嗎？”
“呃……我想說天太冷，別著涼。”
“好了，我又不是尚讓。這擺明了就是天譴！你看見唐軍了嗎？人人甲胄外麵都罩著皮襖，你信這上萬件皮襖都是宜君縣自備的嗎？嗬嗬，天機早就泄露給了唐軍！我們根本贏不了……”
“那我們撤兵嗎？”
“撤兵？嗬嗬，不必了。去升起白幡。我們投降。”
……
宜君寨。
楊複光身著羊皮襖，癡了一般望著張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