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良見是趙東陽,命手下放下弓箭。
“趙將軍,可有話托我帶給張帥?”
趙東陽見褚良去意已決,知道說什麼都已沒有用。聽見褚良提起張尋,不由得心生悲戚,說道:“告訴張尋,待長安城破之日,再一起把酒言歡!”
這話雖然聽著十分怪異,褚良還是牢記於心。揮手別了趙東陽,轉身上船。
有個成語叫做涇渭分明。涇河雖是渭河支流,水卻比渭河渾濁很多。因此在下馬渡兩河交彙之處,形成了涇渭兩河河水互不相容,一清一濁並流的奇觀。杜甫詩雲“去馬來牛不複辨,濁涇清渭何當分”,就是謂此。
趙東陽望著遠去的七八艘小船,漸漸離了渾濁的涇水,駛入清澈的渭水,心中五味雜陳。
高陵城頭,全身披掛的拓跋思恭登高環顧,四下皆是齊軍。
他沿著城牆,從城東走到城西,竟覺十分乏累。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是不是老了?拓跋思恭自問。為何今日覺得這鎧甲十分沉重?
三十年戎馬生涯,身經百戰,他從來沒有想過什麼時候會是終點。今日,他忽然有種預感,一切都要結束了。
黨項人被唐人稱為“黨項羌”,但他們自認為是鮮卑後裔。大部分黨項人都過著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拓拔部卻很早就內遷,開始漢化。拓跋思恭年紀輕輕就繼承父位,成為部族首領。為了拓展部族生存空間,他東征西討,引起當地唐朝長官的注意,被任命為夏州教練使。但他不願受製於人,趁著宥州軍亂,舉兵占據宥州,自為刺史。
然而在他眼裏,大唐天子依舊是草原上的“天可汗”。不論自己控製了多大地盤,受到唐廷的正式冊封,才是他的最終追求。他看不起反叛大唐的沙陀人李國昌,三年前,沙陀人興兵來犯時,他率部奮勇抵抗。
在拓跋思恭心裏,他是大唐子民。他以身為一個唐人為榮。
但是他的榮耀,卻在一年前受到了挑戰。黃巢攻破長安,自稱天子。讓拓跋思恭難以容忍。一個賣鹽的,怎麼就敢自稱“天子”?怎麼就敢將兩百年的“天可汗”給趕到西川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去?
為了維護唐人的尊嚴,在大多數漢人節度使都選擇作壁上觀之時,黨項人拓跋思恭就舉族起兵,成為了一個討伐黃巢的“自願者”。
大唐天子沒有辜負他。黨項軍抵達關中的那天,拓跋思恭就被李儇任命為“權知夏綏銀節度使”,雖然不過是個“權知”,臨時的,但也已證明了天子對他的認可。
今天如果死了,也算是為國捐軀了吧?日後的史書上,應該不會遺漏我的名字吧?拓跋思恭如此想。
步兵一到,朱珍就開始了攻城。黨項人擅長運動戰,不擅守城。看著一個個勇士沒有死在馬背上,而是長眠城頭。拓跋思恭覺得這仗打得窩囊。好不容易打退了一次攻勢,拓跋思恭決定打開城門,用騎兵發起一次反衝鋒。
然而龐師古和丁會指揮的大齊騎兵也不是白給。黨項人沒能擊潰齊軍。拓跋思恭的決定,不過是讓他的黨項勇士們換了一個不那麼窩囊的死法。當拓跋思恭領著殘軍回城時,手下已經不足千人。
朱珍完全不給黨項人喘息的時間,立即發起了第二波攻勢。拓跋思恭親自拔劍上城頭砍殺,也無濟於事。城破隻是時間問題。
危急關頭,城南終於出現一隻“援軍”,是拓跋思諫和拓跋思孝。
但是顯然,這隻援軍根本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拓拔兄弟二人還在惱怒李孝昌的“背叛”。他們倉促加入戰鬥。經過數次嚐試,都沒能解開高陵之圍。甚至連城牆都無法接近。
拓跋思恭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他不知道東渭橋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不是援助李孝昌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兩個傻弟弟,為什麼不快去找李孝昌搬救兵呢?!
拓跋思恭頑強的從午時堅持到了日暮。齊軍的攻勢暫時停止。血色中的高陵城獲得了片刻寧靜。但是拓跋思恭知道,生死存亡隻在今夜。今夜如果援兵不到,就必須選擇突圍了。趁夜突圍,是最後的選擇,也是最壞的選擇。古今多少名將,死於突圍的路上。
東渭橋李孝昌帳中,拓跋思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乞求鄜延軍增援高陵。
這一次李孝昌沒有諷刺拓跋思諫在“演戲”,他也開始狐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中了朱溫的離間之計。但思前想後,還是決定謹慎從事。不管拓跋思諫如何哀求,他隻是一句話:“天明再說。”然而拓跋思恭,似乎已經等不到天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