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寶正要抽身回避,恰好樸齋在簾子外探頭探腦,二寶便遠出中間。樸齋交明兌的參,當的洋錢,二寶就命樸齋下去煎參,自己點過洋錢,收放房中衣櫥內。賴公子故意詫道:“陸裏來個小夥子,標致得來!”二寶說:“是阿哥。”賴公子道:“我倒道是耐家主公。”阿虎道:“(要勿)瞎說。”回頭指著阿巧道:“哪,是俚個家主公呀。”阿巧方給華鐵眉裝水煙,羞的別轉臉去。
二寶憎嫌已甚,竟丟下客人,避人樓下洪氏房間。華鐵眉乖覺,起身振衣,作欲行之狀。無如賴公子戀戀不舍,當經阿虎慫恿,徑喊相幫擺個台麵,鐵眉不好攔阻。賴公子因問二寶何往,阿虎道:“來裏下頭張張俚娘。俚娘生仔個病。”隨口裝點些病勢說給賴公子聽。
支吾許久,不見二寶回來,阿虎令阿巧去喊。二寶有心微示瑟歌之意,姍姍來遲。賴公子等的心焦,一見二寶,疾趨而前,張開兩隻臂膊,想要抱入懷中。二寶吃驚倒退,急的賴公子舉手亂招。二寶遠遠站住,再也不肯近身。賴公子已生了三分氣。華鐵眉假作關切,問二寶道:“耐娘是啥個病?”二寶會意,假作憂愁,和鐵眉刺刺不休,方打斷了賴公子豪興。
隨後相幫調排桌椅,安設杯箸,二寶複乘隙避開。賴公子並未請客,但叫了七八個局,又為華鐵眉代叫三個,孫素蘭不在其內。發下局票,不等起手巾,賴公子即拉華鐵眉入席對坐。相幫慌的送上酒壺,二寶又不及敬酒。
阿虎見不成樣子,自己趕下洪氏房間。隻見樸齋隅坐執燭,二寶手持藥碗用小茶匙喂與洪氏。阿虎跺腳道:“二小姐去囗,台麵坐仔歇哉呀!教耐巴結點,耐倒理也勿理哉!”二寶低喝道:“要耐去瞎巴結!討人厭個客人,倪勿高興做。”阿虎著緊問道:“賴三公子個客人耐勿做,耐做啥個生意嗄?”二寶紅漲於麵。阿虎道:“耐是小姐,倪是娘姨,生來做勿做隨耐個便!店帳帶擋才清爽仔,勿關倪事!”二寶暗暗叫苦,開不出口。阿虎亦自賭氣,不顧台麵,踅往灶下閑坐。台麵上隻剩阿巧一人夾七夾八說笑。
賴公子含怒未伸,麵色大變。華鐵眉為之解道:“我問得二寶是孝女,果然勿差,想來故歇伏侍俚娘,離勿開。難得難得!”遂連聲讚歎不置。賴公子不覺解頤。
二寶喂藥既畢,仍扶洪氏睡下;然後回房應酬台麵。適值出局絡繹而至,賴公子發話道:“倪勿曾去叫趙二寶個局(口宛),趙二寶啥自家來哉嗄?”二寶裝做沒有聽見。華鐵眉討取雞缸杯,引逗賴公子豁拳,混過這場口舌。
賴公子大喜,一鼓作氣,交手爭鋒。怎奈賴公子這拳輸的多,贏的少,約摸輸了十餘拳。賴公子自飲三杯,其餘倌人、娘姨爭先代飲,阿虎也來代了一杯。賴公子不肯認輸,豁個不了。豁到後來,輸下一拳,賴公子周圍審視,惟趙二寶不曾代過,將這杯酒指交二寶。二寶一氣飲幹。賴公子要取回那杯子,伸過手去,偶然搭著二寶手背。二寶嗔其輕薄,奪手斂縮。賴公子觸動前情,放下杯子,扭住二寶衣領,喝令過來,二寶抵死望後掙脫。賴公子重重怒起,飛起一隻氈底皂靴,兜心一腳,早把二寶踢倒在地。阿虎、阿巧奔救不及。
二寶一時爬不起,大哭大罵。賴公子愈怒,發狠上前索性亂踢一陣,踢得二寶滿地打滾,沒處躲閃,嘴裏不住的哭罵。阿虎攔腰抱住賴公子,隻是發喊。阿巧橫身阻擋,也被賴公子踢了一跤。幸而華扶眉苦苦的代為討饒,賴公子方住了腳。阿虎、阿巧攙起二寶,披頭散發,粉黛模糊,好像鬼怪一般。
二寶想起無限委屈,那裏還顧性命!奮身一跳,直有二尺多高,哭著罵著,定要撞死。賴公子如何容得如此撒潑,火性一熾,按捺不下,猛可裏喝聲“來”!那時手下四個轎班、四個當差的,都擠到房門口垂手觀望,一喝百應,屹立候示。賴公子袖子一揮,喝聲“打”!就這喝裏,四個轎班、四個當差的撩起衣襟,揎拳持臂一齊上,把房間裏一應家夥什物,除保險燈之外,不論粗細軟硬,大小貴賤,一頓亂打,打個粉碎。
華鐵眉知不可勸,捉空溜下,乘轎先行。所叫的局不複告辭,紛紛逃散。阿虎、阿巧保護二寶從人叢裏搶得出來。二寶跌跌撞撞,腳不點地,倒把適間眼淚鼻涕嚇得精幹。
這賴公子所最喜的是打房間,他的打法極其利害,如有一物不破損者,就要將手下人答責不貸。趙二寶前世不知有甚冤家,無端碰著這個“太歲”。滿房間粗細軟硬、大小貴賤一應家夥什物,風馳電掣,盡付東流。本家趙樸齋膽小沒用,躲得無影無蹤。雖有相幫,誰肯出頭求告?趙洪氏病倒在床,聞得些微聲息,還盡著問:“啥事體嗄?”
趙二寶踉蹌奔人對過書房,歪在煙榻上歇息。阿巧緊緊跟隨,廝守不去。阿虎眼見事已大壞,獨自踅到後麵亭子間怔怔的轉念頭,任憑賴公子打到自己罷休,帶領一班凶神,哄然散盡。相幫才去尋見樸齋,相與查檢。房間裏七橫八堅,無路人腳。連床榻櫥櫃之類也打得東倒西歪,南穿北漏。隻有兩架保險燈晶瑩如故,掛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