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吃悶氣怒拚纏臂金 中暗腳猛踢窩心腳(3 / 3)

樸齋不知如何是好,要尋二寶,四顧不見,卻聞對過書房阿巧聲喚:“二小姐來裏該搭。”樸齋趕去,又是黑魆魆的。相幫移進一盞壁燈,才見二寶直挺挺躺著不動。樸齋謊問:“打壞仔陸裏搭?”阿巧道:“二小姐還算好,房間裏那價哉嗄?”樸齋隻搖搖頭,對答不出。

二寶驀地起立,兩手撐著阿巧肩頭,一步一步忍痛蹭去,蹭到房門口,抬頭一望,由不得一陣心痛,大放悲聲。阿虎聽得,才從亭子間出來。大家勸止二寶,攙回煙榻坐下,相聚議論。

樸齋要去告狀。阿虎道:“阿是告個癩頭黿?(要勿)說啥縣裏、道裏,連搭仔外國人見仔個癩頭黿也怕個末,耐陸裏去告嗄?”二寶道:“看俚個腔調,就匆像是好人!才是耐要去巴結俚!”阿虎擺手厲聲道:“癩頭黿自家跑得來,咿勿是我做個媒人!耐去得罪仔俚吃個虧,倒說我匆好!明朝茶館裏去講,我匆好末我來賠。”說畢,一扭身去睡了。

二寶氣上加氣,苦上加苦,且令樸齋率同相幫收抬房間,仍令阿巧攙了自己,勉強蹭下樓梯。一見洪氏,兩淚交流,叫聲“無(女每)”,並沒有半句話。洪氏未知就裏,猶說道:“耐樓浪去陪客人囗,我蠻好來裏。”二寶益發不敢告訴其事,但叫阿巧溫熱了二和藥,就被窩裏喂與洪氏吃下。洪氏又催道:“難無啥哉,耐去囗。”二寶叮囑“小心”,放下帳子,留下阿巧在房看守,獨自路上樓梯。

房間裏煙塵曆亂,無地存身,隻得仍到書房。樸齋隨後捧上一隻抽屜,內盛許多零星首飾,另有一包洋錢。樸齋道:“洋錢同當票才豁來哚地浪,勿曉得阿少。”二寶不忍閱視,均丟一邊。樸齋去後,靜悄悄地。二寶思來想去,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暗暗哭泣了半日,覺得胸口隱痛,兩腿作酸,踅向煙榻,倒身僵臥。

忽聽得弄堂裏人聲嘈嘈,敲的大門震天價響。樸齋飛奔報道:“勿好哉,癩頭黿咿來哉!”二寶更不驚慌,挺身邁步而出。隻見七八個管家擁到樓上,見了二寶,卻打個千,陪笑稟道:“史三公子做仔揚州知府哉,請二小姐快點去。”二寶這一喜真乃喜到極處,連忙回房喊阿虎梳頭,隻見母親洪氏頭戴鳳冠,身穿蟒服,笑嘻嘻叫聲“二寶”,說道:“我說三公子個人陸裏會差,故歇阿是來請倪哉?”二寶道:“無(女每),倪到仔三公子屋裏,先起頭事體(要勿)去說起。”洪氏連連點頭。阿巧又在樓下喊聲“二小姐”,報道:“秀英小姐來道喜哉。”二寶詫道:“啥人去撥個信,比仔電報再要快!”二室正要迎接,隻見張秀英已在麵前。二寶含笑讓坐,秀英忽問道:“耐著好仔衣裳,阿是去坐馬車?”二寶道:“勿是,史三公子請倪去呀。”秀英道:“阿要瞎說!史三公子死仔長遠哉,耐啥勿曾曉得?”

二寶一想,似乎史三公子真個已死。正要盤問管家,隻見那七八個管家變作鬼怪,前來擺撲。嚇得二寶極聲一嚷,驚醒回來,冷汗通身,心跳不止。

客有造花也憐儂之室而索六十四回以後之底稿者。花也憐儂笑指其腹曰:“稿在是矣。”

客請言其梗概。花也憐儂皇然以驚曰:“客豈有得於吾書耶,抑無得於吾書耶?吾書六十四回,賅矣,盡矣,其又何言耶?令試與客遊大行、王屋、天台、雁蕩、昆侖、積石諸名山,其始也,捫蘿攀葛,匍匐徒行,初不知山為何狀;漸覺泉聲鳥語,雲影天光,曆曆有異,則消祥樂之矣;既而林回橙轉,奇峰遝來,有立如鵲者,有臥如獅者,有相向如兩人拱揖者,有亭亭如荷蓋者,有突兀如錘、如筆、如浮屠者,有縹緲如飛者、走者、攫拿者、騰踔而顛者,夫乃歎大塊之文章真有匪夷所思者,然固未躋其巔也。於是足疲體憊,據石少憩,默然念所遊之境如是如是,而其所未遊者,揣其婉蜒起伏之勢,審其凹凸向背之形,想象其委曲幽邃、回環往複之致,目未見而如有見焉,耳未聞而如有聞焉,固已一舉三反,快然自足,歌之舞之,其樂靡極。噫!斯樂也,於遊則得之,何獨於吾書而失之?吾書至於六十四回,亦可以少憩矣。六十四回中如是如是,則以後某人如何結局,某事如何定案,某地如何收場,皆有一定不易之理存乎其間。客局不掩卷撫幾以樂於遊者樂吾書乎?”

客又舉沈小紅、黃翠鳳兩傳為問。花也憐儂曰:“王、沈、羅、黃前已備詳,後不複贅。若夫姚、馬之始合終離,朱、林之始離終合,洪、周、馬、衛之始終不離不合,以至吳雪香之招夫教子,蔣月琴之創業成家,諸金花之淫賤下流,文君玉之寒酸苦命,小讚、小青之挾資遠遁,潘三、匡二之衣錦榮歸;黃金鳳之孀居,不若黃珠鳳儼然命婦,周雙玉之貴媵,不若周雙寶兒女成行;金巧珍背夫卷逃,而金愛珍則戀戀不去,陸秀寶夫死改嫁,而陸秀林則從一而終:屈指悉數,不勝其勞。請俟初續告成,發印呈教。目張綱舉,燦若列眉,又焉用是曉曉者為哉?”容乃憂然三肅而退。

花也憐儂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