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私窩子潘三謀胠篋 破題兒姚二宿勾欄(3 / 3)

比及天晚,高升送上一張請客票頭,子富看是姚季蓴的,立刻下樓就去。經過文君王房門首,尚聽得有些吟哦之聲。子富心想上海竟有這種倌人,不知再有何等客人要去做他。高升伏侍上轎,徑抬往慶雲裏馬桂生家。姚季蓴會著,等齊諸位,相讓入席。

姚季蓴既做主人,那裏肯放鬆些?個個都要盡量盡興。王蓮生吃得胸中作惡,伏倒在台麵上。沈小紅問他:“做啥?”蓮生但搖手,忽然“咽”的一響,嘔出一大堆,淋漓滿地。朱藹人自覺吃得太多,抽身出席,躺於榻床,林素芬替他裝煙,吸不到兩口,已曹騰睡去。葛仲英起初推托不肯多吃,後來醉了,反搶著要吃酒。吳雪香略勸一句,仲英便不依,幾乎相罵。羅子富見仲英高興,連喊:“有趣,有趣!倪來豁拳。”即與仲英對豁了十大觥。仲英輸得三拳,勉強吃了下去。子富自恃酒量,先時吃的不少,此刻加上這七觥酒,也就東倒西歪,支持不住。惟洪善卿、湯嘯庵、陳小雲三人格外留心,酒到麵前,一味搪塞,所以神誌湛然,毫無酒意。因見四人如此大醉,央告主人姚季蓴屏酒撤席,複護送四人登轎而散。

季蓴酒量也好,在席不覺怎樣,欲去送客,立起身來,登時頭眩眼花,不由自主,幸而馬桂生在後擋住,不致傾跌。桂生等客散盡,遂與娘姨扶掖季蓴,向大床上睡下,並為解鈕寬衣,蓋上薄被。季蓴一些也不知道,竟是昏昏沉沉一場美睡。天明醒來,睜眼一看,不是自家床帳,身邊又有人相陪;凝神細想,方知為馬桂生家。

這姚季蓴為家中二奶奶管束嚴緊,每夜十點鍾歸家。稍有稽遲,立加譴責。若是官場公務叢脞,連夜不能脫身,必然差人稟明二奶奶。二奶奶暗中打聽,真實不虛,始得相安無事。在昔做衛霞仙時,也算得是兩情浹洽,但從未嚐整夜歡娛。自從當場出醜之後,二奶奶幾次噪鬧,定不許再做衛霞仙,季蓴無可如何,忍心斷絕。但季蓴要巴結生意,免不得與幾個體麵的往來於把勢場中,二奶奶卻也深知其故。可巧家中用的一個馬姓娘姨,與馬桂生同族,常在二奶奶麵前說這桂生許多好處。因此二奶奶倒慫恿季蓴做了桂生,便是每夜歸家時刻,也略為寬假些,遲到十二點鍾還不妨事。

不料季蓴醉後失檢,公然在馬桂生家住了一宿,斯固有生以來破題兒第一夜之幸事。隻想著家中二奶奶這番噪鬧,定然加倍利害,若以謊詞支吾過去,又恐轎班戳破機關,反為不美,再四思維,不得主意。桂生辛苦困倦,睡思方濃。季蓴如何睡得著?卻舍不得起來。眼睜睜的直到午牌時分,忽聽得客堂中外場高叫:“桂生小姐出局。”娘姨隔壁答應,問:“啥人叫個?”外場回說:“姓姚。”季蓴聽得一個“姚”字,心頭小鹿兒便突突地亂跳,抬身起坐,側耳而聽。娘姨複道:“倪個客人就是二少爺末姓姚,除仔二少爺無撥哉(口宛)。”外場複“格”聲一笑,接著啁啾嘈雜。聲音低了下去,聽不清楚說些甚的。

季蓴推醒桂生,急急著衣下床,喊娘姨進房盤問。娘姨手持局票,呈上季蓴,嘻嘻笑道:“說是二奶奶來裏壺中天,叫倪小姐個局。就是二少爺個轎班送得來票頭。”季蓴好似半天裏起個霹靂,嚇得目瞪口呆,手足無措。還是桂生確有定見,微微展笑,說聲“來個”,打發轎班先去。桂生就催娘姨舀水,趕緊洗臉梳頭。

季蓴略定定心,與桂生計議道:“我說耐(要勿)去哉,我去罷。我橫豎勿要緊,隨便俚啥法子來末哉,阿好拿我殺脫仔頭?”桂生麵色一呆,問道:“俚叫個我(口宛),為啥我勿好去?”季蓴攢眉道:“耐去末,倘忙晚歇大菜館裏哚反仔,像啥樣式嗄?”桂生失笑道:“耐搭我坐來浪罷。要哚末陸裏勿好哚,為啥要大菜館裏去?阿是耐二奶奶發癡哉?”

季蓴不敢再說,眼看桂生打扮停當,脫換衣裳,竟自出門上轎。季蓴叮囑娘姨,如有意外之事,可令轎班飛速報信。娘姨唯唯,邁步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