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忽見齊府一個管家交到一封書信,是史三公子寄來的,樸齋間過,細細演講一遍。前麵說是一路平安到家,已央人去說那頭親事,刻尚未有回音;末後又說目今九秋風物,最易撩人,門來時可往一笠園消遣消遣。二寶既得此信,趕緊辦齊嫁妝,等待三公子一到,成就這美滿姻緣。
樸齋因連日不見夏總管,問那管家,說是現在華眾會吃茶。樸齋立刻去尋,果見夏餘慶同華忠兩人,泡茶在華眾會樓上。
華忠一見樸齋,問道:“耐為啥一徑匆出來?”夏餘慶搶說道:“俚末屋裏向有仔點花樣來浪哉,阿曉得?”華忠愕然道:“啥花樣嗄?”夏餘慶道:“我也匆清爽,要去問小王哚。”
樸齋訕笑人座。堂倌添上一隻茶鍾,問:“阿要泡一碗?”樸齋搖搖手。華忠道:“價末倪去罷。”夏餘慶道:“好個,倪走白相去。”
當下三人同出華眾會茶樓,從四馬路兜轉寶善街,看了一會倌人馬車,踅進德興居小酒館內,燙了三壺京莊,點了三個小碗,吃過夜飯。餘慶請去吸煙,引至居安裏潘三家門首,舉手敲門。門內娘姨接應,卻許久不開。夏餘慶再敲一下。娘姨連說:“來哉,來哉!”方慢騰騰出來開了。
三人進了門,隻聽得房間裏地板上“曆曆碌碌”一陣腳聲,好像兩人扭結拖拽的樣子。夏餘慶知道有客,在房門口立住腳。娘姨關上大門,說道:“房裏去囗。”
夏餘慶遂揭起簾子,讓兩人進房,聽得那客人開出後房門,“登登登”腳聲踅上樓梯去了。房間裏暗昏昏地,隻點著大床前梳妝台上一盞油燈。潘三將後房門掩上,含笑前迎,叫聲“夏大爺”。娘姨亂著點起洋燈、煙燈,再去加茶碗。
夏餘慶悄問那上樓的客人是何人。潘三道:“勿是倪客人,是客人歎個朋友呀。”夏餘慶道:“客人歎個朋友末,啥勿是客人嗄?”隨手指著華忠、趙樸齋道:“價末俚歎才匆是客人哉(口宛)?”潘三道:“耐末再要瞎纏,吃煙罷。”
夏餘慶向榻床睡下,剛燒好一口煙,忽聽得敲門聲響。娘姨在客堂中高聲問:“啥人嗄?”那人回說:“是我。”娘姨便去開了進來,那人並不到房間裏,一直徑往樓上。知道與樓上客人是一幫,皆不理會。
夏餘慶煙癮本自有限,吸過兩口,就讓趙樸齋吸,自取一支水煙筒坐在下手吸水煙。華忠和潘三並坐靠窗高椅上講些閑話。
忽又聽得有人敲門。夏餘慶叫聲“阿清’,道:“生意倒鬧猛哚(口宛)!”說著,放下水煙筒,立起身來望玻璃窗張覷。潘三上前攔道:“看啥嗄?搭我坐來浪!”
夏餘慶聽得娘姨開出門去,和敲門的“唧唧”說話,那敲門的聲音似乎廝熟。夏餘慶一手推開潘三,趕出房門看是何人,那敲門的見了慌的走避。夏餘慶趕出弄堂,趁著門首掛的玻璃油燈望去,認明那敲門的是徐茂榮,指名叫喚。
徐茂榮隻得轉身,故意喊問:“阿是餘慶哥嗄?”餘慶應了。茂榮方才滿麵堆笑,連連打恭,道:“我再勿靠帳餘慶哥來裏。”一麵說,一麵跟著夏餘慶踅進房間,招呼華忠、趙樸齋兩人。
樸齋認得這徐茂榮,曾經被他毒手毆傷頭麵,不期而遇,著實驚皇。茂榮心裏覺著,外麵隻做不認得。
大家各通姓名,坐定。夏餘慶問徐茂榮道:“耐為啥看見仔我跑得去?”茂榮沒口子分說道:“勿曉得是耐呀。我就問仔聲虹口楊個阿來裏,匆來裏末,我生來去哉(口宛)。陸裏曉得耐倒來裏?”餘慶鼻子裏哼了一聲。
徐茂榮笑嘻嘻望著潘三道:“三小姐長遠勿見,好像壯仔點哉。阿是倪餘慶哥撥耐吃仔好物事?”潘三眼梢一瞟,答道:“耐末為仔長遠勿見,再要教倪罵兩聲,阿對?”
徐茂榮拍掌道:“劃一!蠻準!”接著別轉臉去,又向華忠、趙樸齋指手劃腳的,且笑且訴道:“前埭倪餘慶哥來裏上海末,就做個三小姐,倪一淘人才到該搭來尋俚,一日天跑幾埭,賽過是華眾會,撥三小姐末罵得來要死。故歇餘慶哥勿來仔,倪一淘人也才匆來哉。”
華忠、趙樸齋不置一詞。徐茂榮卻問潘三道:“為啥倪餘慶哥匆來?阿是耐得罪仔俚?”潘三未及答話。夏餘慶喝住道:“(要勿)瞎說哉,倪有公事來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