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紀元的聲音很急促,說:“蘇書記,網上出現了市國貿大樓工地死人的帖子,矛頭直指杜局。我們是不是啟動應急預案,和有關網絡公關一下,把帖子盡快刪除?請您指示。”
蘇萬裏心裏想,侄子做起這些事情來倒也是雷厲風行,嘴裏卻冷笑了一聲:“掩蓋消息?這壓得住嗎?你現在上網查一下,各大論壇早就有人跟帖了。現在是什麼時代了?信息時代,一秒鍾就能傳遍全國。”
方紀元猶豫了一會兒,小心地問道:“那書記的意思是……”
蘇萬裏成竹在胸地說:“與其藏著掖著,還不如公開向社會說明真相,減少媒體的猜疑。否則,隻會越描越黑。至於說矛頭指向了杜局,他是常務副局長,主管生產安全,擔些相應的責任,也沒有什麼嘛。”
掛了電話的方紀元,心裏並不平靜,他一下子就猜透了蘇萬裏的用心,他是要利用這起事故把杜子平壓下去。他也知道,網民是不會相信所謂的真相的,越說是真相,越會受到質疑。這就等於是把杜子平往旋渦裏推。他蘇萬裏是分管輿論宣傳的黨委副書記,在G局,他的話就是指示,就得照辦。但是,一旦網絡失控,責任還是在宣傳部,而且他還得負主要責任。
很明顯,蘇萬裏是希望鬧大了,最好其他媒體也跟進來,借這次事故把杜子平徹底壓下去。可杜子平呢?分明不希望網絡推波助瀾。上次在網上曝出有關杜子平包養情人的帖子和視頻,他們還沒來得及公關,就被屏蔽了,接著就刪除掉了。看來是有人在暗中幫杜子平。那麼,這個人是誰呢?會是網絡方麵的嗎?那麼能不能再幫一次呢?也許杜子平是知道這個人的,不然,到現在杜子平也穩如泰山,沒有跟他聯係,是不知道還是真的這麼無所謂?方紀元一邊思考權衡著一邊在電腦上瀏覽,看見跟帖還在增多,像雪片似的,而且把過去G局曾經出過的一些事故又翻騰了出來,包括陳長安被“雙規”,還有杜子平包養情人的事情,追問那帖子為什麼一出來就被屏蔽掉了,陳長安是個什麼樣的大貪官,杜子平又是個什麼樣的貪官,甚至開始追究包庇杜子平的後台,說G局的腐敗是一代勝一代,前赴後繼。一時間,質疑聲謾罵聲響成一片。
方紀元沉不住氣了,他覺得一直這樣圍攻下去,他這個宣傳部長,就應該背行李回家抱孫子了。他想了想,還是撥通了杜子平的電話,把網絡失控的情況向他彙報了。
G局在龍城的施工項目市國貿大樓工地出了事故,成昊卻在京滬工地大顯身手,幹得風生水起。他畢竟當過多年的項目經理,很快就從基建處長的角色裏走了出來,理順了工地上的關係。他搞過項目,知道什麼是施工中的牛鼻子。再加上有了局黨委書記房圭宜給他的尚方寶劍,他果斷地撤換了幾位管理不力的分包項目經理,又把對外發包的事情進行了全麵整頓,堅決地對幾個根本沒有任何資質的施工隊和外包工程人員進行了清退。但他也遇到了阻力。首先是資金問題,要清退隊伍,就得把前期的施工款結清,把下一步的施工資金攏到位。但由於何大同的財務管理非常混亂,許多資金根本就沒有用到正常的施工中,所以資金有一個非常大的缺口,有幾個施工項目已經麵臨停工。如果資金到不了位,清退和下一步施工都無法正常進行。成昊隻好硬著頭皮打通了房圭宜的電話,把這一段的情況彙報了一下,又著重講了眼下遇到的困難。
房圭宜在電話裏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有沒有算一算,解決這些問題需要多少資金?”
成昊說:“我和項目部的總工及財務已經反複算過了,清退那一塊需要三百多萬,施工這一塊需要六百多萬,總共需要一千萬。”
房圭宜愣了一下:“一千萬!需要那麼多嗎?”
成昊趕緊解釋:“書記,這數字一次性看起來確實不少,但細算起來,局裏並沒有吃虧。清退那三百多萬是必須給的,而施工我們是不能停下來的,而且工期也不允許,那樣下來損失將是無法計算的。再說了,施工這塊屬墊資,錢是要還的。我已經向京滬項目建設指揮部打聽過了,下期施工資金將到位兩個億。我將很快還回墊資款。”
房圭宜在成昊彙報的時候,腦子裏就已經考慮成熟了。他說:“我馬上和林總會計師聯係,讓他立刻從局備用金裏給京滬項目撥過去一千五百萬。至於將來,那錢還得從京滬項目的財政中拿回來。”
一聽這話,成昊幾乎跳了起來,對著電話連聲說:“感謝書記支持。要是幹不好京滬工程,我成昊自動辭職!”
房圭宜笑了:“我不要你現在承諾什麼,隻看結果。”
成昊說:“沒問題,工程創全優,誌在必得。再說這麼大的工程,效益也不能差,將來我敢保證,起碼有一個億上交。”
房圭宜語重心長地說:“成昊,我們要敢於做事,不要怕出事。關鍵是我們要把自己的能力用在應該做的事情上。”
成昊說:“我知道。書記,您放心吧。G局的信譽牌子不會在京滬項目倒下。”
一個星期後,成昊就得到了局裏撥來的這筆巨款,然後他理直氣壯地整頓了施工現場和環境,又根據京滬工程實際情況和業主管理模式,在項目部設立了相對應的工程、技術、質量安全、環保、設備等辦公室;又改變以往施工時單一由工班操作的模式,將技術、機修、電工、測量等人員納入工班編製,統一管理。項目經理也就是他自己直接管理工班,這樣不僅拉近了管理者和一線工人之間的距離,做到了有問題第一時間解決,也加強了各工種之間的銜接配合,極大地調動了職工的積極性。與此同時,成昊進行了一項大膽改革,改變原有工班勞務外包狀態,全部操作人員公開招聘,由項目部負責管理培訓,在具備一定專業技術能力後,再根據需求進行統一調配。成昊在施工中注重對細節的把握,以抓細節確保安全質量可控。他在項目上開展對職工的安全文化教育和安全知識講座,開展安全生產評比和勞動競賽活動。每星期進行一次評比打分,月底進行總結並評出優勝工班,對工程中湧現出的先進個人分別授予“管理明星”、“質量標兵”、“安全模範”稱號,並在現場公示,讓大家學習。從而形成了一個人人抓安全,個個抓質量的好氛圍。他們的這種做法被京滬項目指揮部推廣到了全標段。G局京滬項目很快就從何大同出事的陰影下走了出來。
杜子平沒想到柳絮竟然辭職了。
見到杜子平,柳絮伸出雙手,緊緊地抱著他說:“我病了,想你的病!現在看到你了,我的病就好了。”說著,柳絮又趴在他的肩膀上哭了起來,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也向他傾訴著自己的滿腹委屈。
杜子平這才知道,受網絡真正影響的是柳絮,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呢!也隻有到這時,他才真正明白了剛才房圭宜對他講的那幾句話的真正含義。
杜子平想了一下,撥通了葉正東的電話。“關於網絡上的那些東西,你知道多少?”
葉正東說:“杜局,這事我正要向您彙報呢。這段視頻是處宣傳科副科長夏良桂偷拍的,他當時剛好也租住在柳絮對麵的房間裏。您和柳絮的事也是他透露給蘇陽偉的,偷偷錄像是他受蘇陽偉的指使幹的。錄好後他交給了蘇陽偉,後來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杜子平這才知道自己遭人算計了,而且算計他的人很明白,蘇陽偉的背後就是蘇萬裏。他強壓著心中的怒火,問葉正東:“你們那個宣傳科長呢?”
葉正東說:“噢,我把他調到貴州的一個公路項目上去了,項目部在深山裏,每次出來去趟縣城都要坐兩個多小時的汽車。”頓一下又問,“那麼柳絮,您打算怎樣安排她?”
杜子平說:“還沒有考慮好。但她眼下隻能這樣了,她是對的,也很有主見。當然,這事也怪我太不小心了。”
葉正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樣也好,我給您送點兒款子吧,讓她先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
杜子平剛結束和葉正東的通話,方紀元的電話就打了進來,告訴了他網絡的情況和蘇萬裏的態度。方紀元憂心忡忡地說:“杜局,你有沒有好一點兒的主意?再這樣圍攻下去,我就對不住領導的信任,隻有辭職了。”
杜子平沉思了一下,對方紀元說:“我覺得還是要堅持正麵引導。我不是讓你們部裏的人搞了一個關於這次事故的新聞通稿嗎?你馬上再安排兩個人到局中心醫院,去詳細向那兩個受傷的民工了解一下事故的經過,稿子寫完後讓我看一下。先這樣,馬上去辦。”
放下電話,杜子平就擁抱了一下柳絮,對她說:“親愛的,眼下我不能陪著你了,得馬上擺平這些麻煩事。等把這些事情處理好,我就回來陪著你。現在,你要吃飯,吃得飽飽的,自己不想做,就上街上飯店去吃,挑好的有營養的吃。”說著就從口袋裏掏出一遝錢放在柳絮身邊,又把柳絮緊摟著他的兩隻胳膊從脖子上使勁掰開,俯下身親了她一口,便匆匆地出門了。
杜子平剛走出世紀花園大門,就聽見手機響,拿出來一看,竟是妻子羅彩彩的。“杜大局長,現在你可成名人了啊!”
杜子平說:“你怎麼也這樣說!”
羅彩彩說:“你讓我怎麼說?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關於你的帖子,想不出名都不行了呀!怎麼,最近我在下麵南征北戰,你就開始偷偷培養接班人了,包了一個?”
杜子平說:“你相信?”
羅彩彩說:“我不相信都不行呀。網上可是說得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的。我說你這麼個大局長也不小心點兒,怎麼就讓人跟蹤拍照了呢?”
杜子平說:“這些事情等你回來再給你解釋。我現在要進行絕地反擊了,沒時間跟你囉嗦。”
羅彩彩發狠說:“我才懶得聽你解釋呢。有機會你還是去給紀委解釋吧。不過,我勸告你一句,已經到這個位置了,要是為一個女人栽了,真不值。好自為之吧!”不容杜子平再說什麼,就把電話掛了。
杜子平半天沒回過味兒來,慢慢合上手機,心想妻子的警告還是有幾分道理的。可是,在這個世界上有女人,而女人就是一道坎,一道專門設置給男人的坎。無論你地位有多高,權力有多大,一旦遇到心儀的女人,也難放得開。杜子平想著,打通了房圭宜辦公室的電話,說有重要事情向他彙報。
房圭宜好像猜到他要說什麼,遲疑了一下:“換個地方吧。”
杜子平說:“那就到‘濱河茶坊’吧。”
杜子平剛點好茶,房圭宜靜悄悄地走了進來,一聲不響地坐在了他的對麵。杜子平把茶斟滿。“我讓方部長又到醫院找那兩個民工了解了一下當時的情況,我總是覺著這起事故還有貓兒膩。”
房圭宜似乎很感興趣:“此話怎講?”
杜子平說:“這還用說嗎?明擺著矛頭是指向我的,可實際上矛頭對著的真正目標是您!把這件本來可以內部消化處理的事故炒到網上,刻意渲染,把G局置於輿論的風口浪尖上,如果僅僅是想把我杜子平搞臭搞垮,或者就是為了競爭局長位置,那事故本身就已經讓我很被動了,沒必要再到網絡上炒。”
房圭宜說:“網絡上炒不怕。我已經和市委於副書記取得聯係,他也給市委宣傳部打了招呼,市裏的媒體暫時不會報道的。”
杜子平說:“網上來勢凶猛,恐怕是壓不了多久的。一旦省上媒體和其他媒體報了,市裏媒體不上也得上。”
這時候房圭宜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接聽,臉色變得舒展起來,“嗯”了幾聲後掛了電話,似自言自語又似在說給杜子平聽:“京滬項目施工已經趨於正常,並且很有成效,在近日京滬建設指揮部組織的一次小規模抽檢中得了個第二名。看來讓成昊上京滬這一決定還是正確的。成昊確實是個管理型人才,也敢作敢當。這就說明我們對一個幹部的使用,應該看全麵,而不是抓住他的某一次衝動和失誤不放,從而否定這個人。”
杜子平聽得出房圭宜話裏的意思,低著頭喝茶,沒有接他的話。
房圭宜繼續說:“就說在G局,有不少的幹部,對待工作就是和稀泥,以庸對庸,以懶對懶,很少有人真正做事,真正去解決問題。杜局,不是我說你,有些河裏的水,你能掌握深淺,有些就未必了。”
杜子平說:“書記批評得很對。不過,這次不管是水深水淺,我都得趟一次了。”他看著房圭宜,目光炯炯地說,“我就借網絡造成的聲勢,拿掉蘇陽偉的項目長和基建處副處長的職務。這需要得到您的支持。”
房圭宜沉思半晌:“處理一個處級領導是要上常委會的。你要做好準備,有把握才能上會。而且你要考慮到,蘇萬裏也是常委,有著很關鍵的一票。”
杜子平說:“我知道。”
房圭宜點點頭:“你我才是兩票,千萬不要搞成騎虎之態。”
杜子平端起茶杯:“有您這一票,勝過千票萬票!”
這就是杜子平的聰明之處。作為一級領導人,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有一條最基本的原則,那就是當你不是很有信心時,一定要把信心灌輸給別人。
蘇萬裏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一遍遍瀏覽著網絡上來勢洶洶的各色帖子,心裏湧出一股快意。現在的網民真是不得了,頃刻之間能把一個單位給毀掉。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會驚動高層,隻要他們一關注,杜子平就會淹沒在這個大潮中,徹底沒有希望了。蘇萬裏正想著,手機響了。他一看號碼,心裏就一陣亂跳,這現象在以前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他抑製住內心的那份愉悅,把聲音盡量放平穩,說:“你好嗎?找我有事?”
程雪燕略微遲疑了一下:“沒事。隻是想給你打個電話。如果你有空,想跟你一塊兒坐坐。”
蘇萬裏的心跳又加快了,這是他們相識以來,程雪燕第一次主動約他。他說:“有空。你說吧,到什麼地方?”
程雪燕說:“還是老地方吧,老地方有老地方的意思。”
蘇萬裏來到“怡香閣”的時候,程雪燕已經先他一步到了,點了一壺龍井在自斟自飲。看見他進來,目光冷冷的,讓蘇萬裏心頭一抖,坐下來後問:“怎麼了?”
程雪燕說:“網絡上的事情,你是始作俑者吧。”沒等他開口,接著說,“看上去你心情不錯。這回局長位置應該是十拿九穩了吧?”她輕輕地推過去一杯茶。
蘇萬裏就“嗨”了一聲說:“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敢說最後的勝利就是自己的。不過,網絡輿論確實對杜局不利,誰讓他主持全局生產經營工作呢,這責任他是推不掉的。”
程雪燕幽幽地說:“一想起為了競爭一個局長,什麼手段都使用上了,真是殘酷,我就感覺全身發冷。”
蘇萬裏笑了,伸手點了點她,說:“你叫雪燕,還會怕冷?”
程雪燕縮了一下身子,說:“心裏冷!官場就是這麼你死我活嗎?真讓人害怕。”
蘇萬裏說:“有我呢,你根本不用害怕。”
程雪燕冷笑一聲:“有你?隻怕有一天你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呢!”
若在平常,蘇萬裏聽到程雪燕這樣說,肯定會不高興的。但今天他心情很好。蘇萬裏平時在女人麵前是一貫保持著正人君子做派的,但今天他把這些做派全拋開了,真的就像是跟情人幽會一樣。隻是程雪燕的情緒並不高,臉上始終冷冷的,對蘇萬裏表現出來的熱情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這時候,田貿昌打來電話,通知他馬上趕到局機關參加黨委會。
蘇萬裏心裏一動,這時候召開黨委會,會是什麼議題呢?肯定和網絡上的東西有關。也許網絡炒作到現在已經差不多了,夠杜子平喝一壺的了,而且肯定總公司也已經知道了,那就見好就收吧。要說這網絡也確實夠凶猛的了,一個個就跟打了雞血一般,瘋狂地轉帖評論,再這樣下去還真不好收場呢。這樣想著,蘇萬裏就和程雪燕分了手,到街上後給蘇陽偉打了一個電話,還沒說話,就聽蘇陽偉興奮地說:“叔,現在可算是把杜子平搞得身敗名裂了,他小子這輩子也別想翻身了!”
蘇萬裏“哼”了一聲,然後就告訴他趕快找個熟人跟網站聯係一下,想法把網上的帖子刪一些,也不要再轉帖跟帖了。
蘇陽偉卻一副無所謂的口氣說現在他們已經無法控製了。
蘇萬裏就有點兒不高興,口氣很重地說:“怎麼現在我每說什麼你都有理由在等著呢?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一定要想辦法控製住。再說了,網絡這塊兒是我負責的,這樣下去,連傻瓜都知道是誰在背後鬧事了。”
蘇陽偉無可奈何地答應說:“好吧,我盡量去辦吧。”
十五
蘇萬裏匆忙來到局機關會議室裏,看到房圭宜已經坐在中間的位置上了,手裏拿著一份紅頭文件在看,田貿昌和剛扶正的組織部長葉子明正站在房圭宜的身後。看到蘇萬裏進來,葉子明的臉上明顯地露出了一些不自在,避開了蘇萬裏的目光。然後他就看到杜子平坐在房圭宜左首,看到他進來,還微微笑了一下。再下來就是紀委書記關建成、工會主席周元奇,旁邊還坐著一位副局長。
房圭宜板著臉隻顧看文件,沒有理會蘇萬裏,然後指著文件對葉子明低聲說了幾句什麼,葉子明就點了點頭,拿著文件出去了。田貿昌湊到房圭宜的耳邊說:“書記,在家的常委都到了。”
房圭宜抬起頭來,看了一下會議室裏的人,直截了當地說:“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想不止是在座的我們,恐怕全國人民都知道了。一起再普通不過的施工事故,卻在互聯網上炒成了一鍋粥。G局確實揚了一次名,不過這個名揚得不好啊,真是應了那句古話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很明顯,這是別有用心的人唯恐G局不亂,利用網絡故意挑起事端。大家說一說吧,我們應該怎麼辦?”
沒有人說話,而且這個話也確實不好說。
房圭宜掃了一眼臉上露出隱藏不住的得意神情的蘇萬裏,說:“好吧,既然大家都不表態,那我就講兩點意見:一是我們必須在短時間內將網絡上的負麵影響消除掉,不能任其發展。這起事故既然在網絡上曝了光,我們也阻擋不住,那就得以積極的態度來對待,就得拿出強硬的措施來,才能平息網民的指責和憤怒;第二點就是,既然是事故,該誰承擔的責任,就應該站出來承擔。”他看了一眼杜子平,說,“杜局,你是局安全領導小組組長,你宣布一下對這次事故責任的認定結果以及相關責任人的處理決定吧。”
杜子平抬起頭,看了一下會議室裏的人,清了一下嗓子,就開始念關於這次事故的調查情況,當他最後念到對事故主要責任人、局基建處副處長、市國貿大樓工程項目長蘇陽偉給予撤職處分時,蘇萬裏一下子蒙了!
他確實沒想到杜子平出這一招,猛地站起來,氣急敗壞地衝著杜子平大聲喊道:“你、你這是打擊報複!”
杜子平平靜地看著失態的蘇萬裏,說:“蘇陽偉副處長是項目長,既然網絡上炒鬧開了,為了平息這一事件,就要處理第一責任人。我和蘇副處長無怨無仇,何來打擊報複一說呀?”
這下倒把蘇萬裏問住了,他吭哧了幾下,也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就穩定了一下情緒,說:“那你身為主持全局生產經營和安全質量的常務副局長,你的責任是什麼呢?要知道,網民們質問的是你,要平息網絡上的聲音,對你的處理才是最重要的。”
杜子平說:“是我的責任,我絕不會推給別人。但那是下一步的事情。今天我們這個會就是討論對蘇陽偉副處長的處理意見。蘇副書記有什麼不同意見可以提出來,大家商量討論,但不必用那種態度!”
房圭宜也插話說:“出了事故,責任人當然要處理,不存在打擊報複。”
蘇萬裏一看房圭宜似乎也是支持杜子平的,就咬了一下嘴唇,坐回了座位。
就在這時,杜子平的手機響了,是方紀元打來的,聲音似乎都變了調:“杜局,事情起了變化,那兩個受傷的民工,一個因傷過重,沒搶救過來。另一個跑掉了,聽說還是個農民工頭呢。”
杜子平心中一動,農民工頭?他就想起了上次在機關大門口的那個中年漢子。沒等杜子平說什麼,方紀元又說:“肯定是那個跑掉的農民工頭在外麵說了什麼,現在網上又出現了新的帖子,說這次事故死的根本不是兩個人,而是六個。網民們在質問那四具屍體到哪裏去了。”
杜子平放下電話,一邊向房圭宜彙報剛才方紀元在電話裏說的那些情況,一邊就打開了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將相關頁麵一一打開,果然看到有關死亡人數的報道在不斷增加。有一則報道說那個從G局中心醫院逃跑的農民工名叫劉木林,他說當時是他帶著十幾名民工拆腳手架,誰知在施工中一直好好的腳手架突然垮塌了,砸進去八個人,有六人當場死亡,他和另一個受傷的民工被送進了醫院。結果卻把他們當犯人一樣看管起來,誰都不許見,吃喝拉撒都不許出病房。後來,那名和他一起送到醫院的民工因為傷重死了,醫院卻出具了心肌梗死的證明。他害怕這樣下去自己也會“被心肌梗死”,就偷跑了出來……網絡上還有一張劉木林的照片,杜子平一眼就認了出來,他就是那個中年漢子。
杜子平把電腦移過去讓房圭宜看,並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房圭宜的臉色就變了,他清楚瞞報事故死人情況的後果。他陰沉的目光掃視了一下會場裏的人,最後把目光落在蘇萬裏的身上,低聲說:“這件事情,蘇副書記應該清楚吧,我需要你一個解釋。”
蘇萬裏的汗就出來了,瞬間細密的汗珠布滿前額。他急忙拿出手機,裝模作樣地要打電話,卻一直打不通。
這時,房圭宜的電話響了。他接通電話,馬上畢恭畢敬起來,嘴裏一直“嗯”著,從態度上看,肯定是上麵打來的。果然,一放下電話,房圭宜就十分嚴肅地說:“剛才是總公司丁總的電話,總公司高層已經注意到網絡上關於瞞報事故中死人的說法了,總公司的調查組馬上下來。而且,估計國家安監總局也會派人來,省市兩級安監機構今天就會介入。杜局,你安排一下,配合調查組的工作,凡涉及到的人和事,一律不要姑息。蘇副書記,局公安處是由你分管的,請你通知他們,立即對有關人員進行控製,包括你的侄子。關書記,紀委和監察、工會,還有局安檢處馬上成立新的事故調查組,我來做組長。你們一定要在總公司調查組下來之前拿出一份真實的調查報告,實事求是的有關事故真相的調查報告!”
其實,房圭宜並沒有把丁丙坤的話全部說出來。丁丙坤很嚴肅地告訴他,企業建設和改革,寧要微詞,也不要危機;寧要“不完美”的改革,也不要不改革的危機。一個企業班子在建設中,對於良性的競爭,總公司領導是理解並且也是支持的。但若是因為競爭損害到企業的利益,甚至不惜采用一些不正當的手段,那就是惡性競爭了。對於這種人,是絕不能委以重任,把一個國有企業交到他手上的。丁丙坤說他已經和石書記、何書記通了氣,關於G局局長的人選,至少從目前來看,兩個候選人都不合格,離一個主持全麵工作的領導人距離還很遠。從現在開始到企業改製的這一段時間裏,就由房圭宜代理G局局長一職,要求他從一個共產黨員的黨性出發,抓好G局的管理,保持穩定。
房圭宜站起來,眼光在會場上所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大聲說:“現在,我以一個老共產黨員的身份,要求大家各自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誰再有拆企業台的念頭,那我先拆他的台!”
很快,在國家安監總局,省、市安監局和總公司聯合調查組等方麵的大力介入下,很快就有了結論。這雖然是一次意外的施工中的事故,但瞞報死亡人數,影響惡劣,要嚴肅處理。所以,事故第一責任人蘇陽偉和包工頭薑克由被依法刑事拘留。但薑克由聞風逃走了。杜子平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行政記大過一次。蘇萬裏負有領導責任,同時又給蘇陽偉出主意瞞報,隱藏屍體,行政記大過一次,調離領導崗位,另行分配工作。房圭宜負有領導責任,警告批評。其餘有關人員也都進行了處理。
龍城的夜晚是明亮的,霓虹燈閃爍,點綴著這座古城。然而,蘇萬裏的心裏卻看不到半點兒光明。站在自己家的樓下,他卻無力踏上台階,渾身就如同虛脫了一般,沒有一點兒力氣了。
蘇萬裏推開家門,就看見喬英斜靠在沙發上,正拿著一個大蘋果啃呢。看見他進來,就對他說:“哎,出什麼大事啦?爸讓你打個電話給他,不管有多晚,他都等著。”
蘇萬裏答應一聲,走進書房,拿起電話,卻覺得仿佛有千斤重。他還是撥通了號碼,電話才響了一聲,那邊的喬國林就接了電話:“處理意見下來了?”
蘇萬裏說:“下來了。我和杜子平的一樣,都是記大過。不過,我的職務可能要變,不再擔任副書記了。”
喬國林說:“你侄子呢?”
蘇萬裏說:“刑拘了。保不住他了。”
喬國林說:“糊塗,這時候了還想著保他,那能保住嗎?我早就提醒過你,職務到了這一級,就少把親戚朋友安排在自己下麵的單位,否則一出事就是一根線上的螞蚱,誰也跑不掉的。你總是不聽,典型的小農意識!”
蘇萬裏的聲音有點兒嘶啞,說:“爸,我錯了,讓你失望了!”
喬國林到了這時候,說起話來反倒挺放鬆:“行了,事情已經出了,說這些都沒用。現在我就想知道一下你自己的打算。”
蘇萬裏說:“爸,我腦子亂得很,一時還沒有想好。”
喬國林沉思了一下,說:“腦子再亂,步驟不能亂。善後工作一定要做好,不然,會更被動。現在出了這事,按照總公司以往的處理手法,估計會在G局給你安排一個閑職,讓你養老。我考慮了一下,打算活動活動,爭取讓你到總公司來。”
蘇萬裏心中一動,說:“這時候,能行?”
喬國林說:“事在人為,隻有到了總公司,我們建立的那些關係才能發揮作用。也隻有在領導的眼皮子底下,才能重新讓領導認識你,才能重新崛起。同時,你和英兒也不用兩邊跑了,一起回北京。”
一提到喬英,蘇萬裏心裏本能地湧出一陣反感,本不想答應,誰知嘴裏卻不由自主地說:“好的,爸,我聽你的安排。”
放下電話,蘇萬裏走出書房,看到喬英還在客廳裏,就不想多呆了,剛想轉身回書房,就聽喬英說:“剛才聽你打電話,我就想問你一下,這些天你總是魂不守舍的,是不是你那個親侄子又惹出啥事了?”
蘇萬裏不想跟她多說,卻又不能總瞞著她,就過去坐在沙發上,語氣淡淡地說:“工地上出了點兒事,我和杜局都受了牽連。”
喬英一下子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瞪大兩眼問:“會不會影響到你當局長呢?”
蘇萬裏說:“那是下一步的事情了。因為馬上牽扯到改製。”
喬英恍然大悟:“這就是說費了半天勁,竹籃打水一場空。還讓我爸在北京到處求人呢。我早就說過了,你們家的那些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蘇萬裏猛地站起來,本來眼睛裏挺分散的光芒瞬間凝聚在一起,盯著喬英說:“如果今天晚上你敢再把這話說一遍,我保證讓你後悔!”
這些年,無論喬英怎麼耍威風,蘇萬裏總是讓著她,總是緘默不語,最多就是解釋兩句。像今天這樣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跟她說話,還是第一次,喬英不覺心頭一寒,就打了個哆嗦,但還是嘴硬:“我就說了,怎麼了?”
蘇萬裏沒等她說完,自顧走到門口,拉開門出去了。他一個人在街上慢慢踱著,眼光逐漸迷茫起來,自己的命運,就如同這雙向流動的車流一般,不知道要去往何處呢!
杜子平的手機上顯示出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他本不想接,想了一下,還是接了。“請問你是誰?”
對方說:“相公大哥,還記得我嗎?我是肖婕。”
杜子平略一沉思,腦子裏就浮現出娛樂城那個年輕漂亮的小姐。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給他打電話。他記得後來是給她匿名彙過五千塊錢的,也不知她收到沒有。不過,從那以後,他一直忙於局長這一位置的競爭,再也沒去過那家娛樂城。他就說:“哦,是肖婕呀?記得記得。你現在是在哪裏呢?”他以為這小姐是想拉客人呢。
誰知肖婕說:“相公大哥,我都畢業了,參加工作了。當初我是為了掙點兒學費才去那兒的。感謝你彙給我的那筆錢。後來我想找你,卻怕影響到你。我畢業後就到北京找工作,我學的是計算機專業,現在一家網絡公司當總監。”
杜子平說:“哦,我明白了。前一陣子網絡上有關我的帖子,是被你刪除掉的?”
肖婕說:“我知道是有人借機做文章,中傷相公大哥。你那會兒不是在競爭你們單位的局長嗎?我就動用了一下手中的權力,想幫一把相公大哥。”
杜子平有點兒奇怪,就問她:“你怎麼知道我在競爭局長呢?”
肖婕說:“這還不容易?我認識上次和你一起來的那個葉老板,他對你很尊重的,一口一個杜局。後來我又見過他一次,就問你為什麼不來了。他說你正忙著競爭局長呢。我悄悄地到過你們單位兩次,但都是在門前站了站。我是想見見你,可那時我是一個風塵女子,怕被人認出來,又不想在關鍵時刻影響了你,我……”肖婕的語音裏帶出了哽咽。
杜子平沒想到這個女孩子對他這麼上心。他說:“也許那幾天我正好在外地出差呢。不管怎麼說,肖婕,我真的非常感謝你。如果這次沒有你在網絡上悄悄幫我,及時扭轉了輿論方向,還真的不知道結果會如何呢。”
肖婕說:“相公大哥,那你的局長……”
杜子平不想說這些,隻是說:“肖婕,這是你在北京的電話號碼吧,我存下了。下次到北京我約你。”
肖婕的聲音裏透出了喜悅:“相公大哥,說話算話喲。”
杜子平趕緊說:“說話算話。”可他心裏卻想,她都不聲不響地為自己做了那麼多了,自己又該以怎樣的一種身份去看她呢?
這時,就聽走廊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辦公室的門就給人猛地推開了,進來一個中年女人。杜子平急忙站起來,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女人就一指他的鼻子,大聲罵了起來:“杜子平,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老陳被冤枉關起來,你們沒一個人想方設法去救他,卻一個個在背後算計他的職位,爭了個你死我活。多虧老天爺長眼,沒有讓你們的陰謀得逞。告訴你們,沒有老陳,哪有你們的今天!沒有老陳,哪有G局的現在!噢,現在一個個都人模狗樣起來了,就立馬把老陳踢一邊去了?你們這是借刀殺人,G局的事情,憑什麼讓老陳一個人受過?”
這個女人就是陳長安的妻子吳風紅,在G局擔任副總工程師。雖然是個副總,但她仗著陳長安是局長,她說話比局裏的總工程師還管用,而且喜歡胡亂指揮,又一貫專橫跋扈,項目上的人都特別怕她。隻要聽說她要到項目上來,就趕緊先安排兩個人陪她遊山玩水,等她玩累了,就不會跑到工地現場去指手畫腳了。
杜子平不吭聲,聽任她大罵。田貿昌在辦公室門口閃了一下,杜子平擺手讓他別進來。他耐心地等吳風紅罵累了,就用一次性紙杯倒了一杯水端過去,平靜地說:“吳工,聽我說,陳局長沒有多大的事,過了這一陣,人就會回來的。”
吳風紅一抬胳膊,把杜子平手裏的杯子打翻。“說得好聽,過一陣就回來了?怎麼不見你們誰去過問一下,誰去關心一下老陳?我去找那個姓房的,竟然把門關了起來不見我,是不敢見我,心虧理虧著呢。一個個巴不得把老陳抓進監獄裏關起來,或者幹脆槍斃掉呢。哎呀,老陳呀,你當初真是瞎了眼呀,提了這麼一夥子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呀!”她又是跺腳又是拍巴掌,在杜子平的辦公室裏哭鬧起來。
本來杜子平還想說些寬慰她的話,但她這樣一鬧,倒讓杜子平把想說的話都堵了回去。恰在這時,他又看到田貿昌在門口閃了一下身子,就將手向耳邊舉舉,做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田貿昌就閃了過去,一會兒,杜子平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就響了。他過去抓起手機,趁著吳風紅愣怔的瞬間,對著手機“嗯”了兩聲,然後對吳風紅說:“吳工,有點兒急事,得趕緊去處理一下。陳局長的事情我們會關心的,你就放心好了。”說著就趕緊出了辦公室。
蘇萬裏聽見手機響,他拿起來一看,馬上接聽:“你好,史秘。”
電話裏史吉才說:“蘇書記,有件事我提前給你通一聲氣,總公司已決定把你調過去,但具體職務沒有明確。”
雖然這結果蘇萬裏早已知曉,一旦真的聽到這決定,還是覺得心被揪了一把。不過,他說話依然挺客氣:“謝謝史秘了。出了事,就得接受處理。上麵真是讓你費心了。”
史吉才說:“我又沒能幫上你的忙。哎,我再告訴你,今天下班前何書記讓我發任免文件,其中就有G局的局長。你知道是誰嗎?”史吉才故意賣了個關子。
蘇萬裏本來已不太關心這些了,但還是問了句:“是誰?”
史吉才話裏帶著一股驚歎的味兒,說:“連我也沒有想到,是讓房圭宜書記一肩挑了。”
蘇萬裏聞言大吃一驚。他本來以為,杜子平也上不了這個台階了,總公司有可能空降個局長過來,卻沒有想到最終是房圭宜!
放下電話,蘇萬裏想笑,卻笑不出來。這時候,一個念頭突然在心頭升起,他在想,杜子平聽到這消息時,會是什麼反應?
史吉才掛斷了蘇萬裏的電話,就急忙打給了杜子平。消息的價值,就在於速度。當別的人還不知道時,那就是一字千金。而當眾人皆知時,就一文不值了。
杜子平和柳絮、葉正東在龍城有名的“一尊皇牛”涮羊肉。這是他和柳絮相識以來第一次公開將柳絮帶出來一塊兒吃飯。之所以敢這樣,說明他已經是“笑看庭前花開花落”的境界了。
其實,在史吉才的電話打過來之前,石華華就已經告訴杜子平這個消息了。她說,她父親石少傑剛開始是不同意由房圭宜兼任局長的,因為這樣做G局已有前車之鑒,很容易形成沒有相互監督相互製約、一個人專斷的局麵。但丁丙坤的意見是,企業很快就要改製上市,為了保持這一段時間的穩定,不宜倉促調整班子。石華華說:“不過,丁總在這件事情上和父親進行了妥協,答應把你的事放在心上,在條件成熟時一定會考慮解決你的問題的。”
杜子平在官場多年,早已熟知這一套了。所以,他笑著,用一副無所謂的口氣說:“沒事。不過這回還真的是麻煩書記了,記得代我向石書記說聲謝謝。”
石華華說:“咱們之間不存在謝字的。還有,你的那幅畫,我爸很喜歡,他找人看了一下,是真跡。他讓我找個時間給你帶過去。”
杜子平心裏明白,石少傑是因為沒有給他辦成事,找個借口退還他的這份厚禮呢。要不然,石華華為什麼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告訴他呢?這本來也符合官場的遊戲規則,但卻讓杜子平感到了一點兒尷尬。當然,杜子平清楚,在現實中,最有價值的資源就是人脈,尤其是高層人脈。你隻要在社會上行走,就一定要熟悉這一套擺不上台麵的潛規則。讓石家父女欠下一個人情,遲早有還的時候。事辦不成就拿回東西,弄得真和交易一般,這人不是俗不可耐的小家子氣,就是腦子進了水。這樣想著,嘴裏就舉重若輕地說:“你在說什麼呢?我都弄不懂了。這可不像是你嘴裏說出來的。好畫也隻有知音才能欣賞,我這號成天奔波在施工一線上的粗人,哪能欣賞得了?難得書記喜歡,剛好給了我一個借花獻佛的機會。”
杜子平放下電話,告訴葉正東和柳絮,局長是房圭宜兼著了。
葉正東吃驚地說:“怎麼會是這樣呢?陳長安就一身兩職兼了好多年,最後落個‘雙規’的下場。他怎麼也這樣?G局真的就再沒有人了?”
杜子平說:“改製後準備上市的。”
葉正東就明白了,拍了一下桌子,把小鋼鍋裏的湯都濺了出來,憤憤地說:“原來是要上市了。怪不得呢。要說這老家夥也夠能忍的了!要我說,我們還不如自己出來闖蕩一番呢,何必混在這個鳥國企裏,不死不活的,還淨受這些鳥氣!”
杜子平眼睛一亮,看著葉正東說:“好,我要真出來,你可得幫著我。”
葉正東說:“我也出來,跟著你幹!”
柳絮也開口了:“還有我!”
這天一大早,房圭宜剛來到自己的辦公室裏,杜子平就緊跟在後麵進來了,雙手抱拳朝房圭宜拱了拱,嘴裏連聲說:“房書記,不,應該是房書記加房局長,恭喜恭喜。”
房圭宜從心裏厭煩杜子平這種自以為是的表演,也早知道他會來這一手。但他並沒有在臉上顯露出什麼,而是急忙站起來連連擺手,以平常的語氣說:“你少拿我開心,這是又把我這老家夥架在火爐上烤而已。有什麼好恭喜的?”
杜子平話中帶刺:“都快當上改製後上市的股份公司的老董了,還不應當恭喜呀?這哪裏是火爐,簡直就是一座大金礦。要不然值得您老人家算計這麼久!”
房圭宜正色道:“杜局,你就不要帶情緒了。改製上市不是個小事,涉及方方麵麵的關係。不但要涉及總公司和國資委,還要涉及國家機關、省、市和銀行證券等,我不客氣地說一句,在這些方麵,你的關係能比我好?總公司的決定,完全是從大局出發的,是為了保持改製上市前的穩定。等改製完成,成功上市,企業還不是你們年輕人的?這又不是私人企業,這是國有企業。”
杜子平說:“國有企業沒錯,但還是人在操縱。”
房圭宜坐到椅子上,語重心長地說:“我建議你不要計較眼前的這點兒得失。你的工作業績有目共睹,總公司領導都覺得應該給你更大的發展空間,隻是時機問題而已。”
杜子平不自然地笑了笑:“這種給甜頭的許諾,我也經常用來對付甲方業主,不然誰和你做生意?本來還想和您多聊一會兒,但這會兒我覺著沒必要了,這是我的辭職報告。”說著,杜子平從懷中掏出一張早就打印好的A4紙放到房圭宜麵前。
房圭宜心中一沉,他不想看到的局麵還是出現了。雖然早有預感,事到臨頭,他心裏還是有點兒不舒服的感覺。“杜局,你在耍什麼小孩子脾氣?你以為這是小孩子做遊戲過家家,不開心了就拍拍屁股上的土走人?我還是希望你能冷靜思考,G局需要你這種有能力的人發揮核心作用。同時,你也應該站在一個共產黨員的角度,客觀地看待這次班子調整才對。”
杜子平輕輕歎息一聲:“我說句心裏話,您覺得就我目前的處境,還能在G局呆得下去嗎?就是您老人家容忍我,可我還有這份尊嚴嗎?不過,從心裏講,我還是很佩服您。我直到現在才算明白您突然從風生水起的R局來G局的原因了。同時我也明白,您怎麼會突然在我和蘇副書記為經營處長人選爭得不亦樂乎的時候,提出讓程雪燕擔任經營處長;也明白您怎麼會突然讓成昊擔任京滬項目常務副指揮長。其實您早就想到今天了。您容我說句心裏話,有您老在,國企大幸,G局大幸。我杜子平從心底佩服您!”說完,杜子平衝房圭宜主動伸過手去,“畢竟共事幾年,臨別,握一下手吧。”他將手在房圭宜伸過來的手上碰了一下,然後出了辦公室。
房圭宜望著杜子平的背影,雖然有點兒惋惜,但心裏卻很坦然。對於蘇萬裏的調走,房圭宜根本不在乎。因為他本來就是黨委書記,意識形態輿論宣傳這一攤子亂不到哪兒去。但經營方麵他卻懂得不多,這些年G局也是因為杜子平,才把經營業績拉了上去。杜子平一個人拍拍屁股走人還不要緊,要命的是經營隊伍裏大部分是他的親信,是他多年的哥們兒,這幫人將成為G局的不穩定因素,一旦隨其跳槽,就將導致經營業績下滑,那是總公司,也是房圭宜最不想看到的局麵。也正因為如此,他才不惜放下架子,千方百計地想把人留下,而且他也多次和杜子平進行交談,旁敲側擊地勸說,婉轉地批評,確實做到仁至義盡了。但現在杜子平去意已定,就是強行留下,將來也未必能全力以赴地工作。好在房圭宜早就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他拿起電話,打給組織部長葉子明,問道:“我讓你們做的上報總公司的有關成昊的資料,怎麼樣了?”
葉子明說:“已經做好了,書記有時間,我這就給您送過來。”
房圭宜說:“這樣吧,你們就辛苦一下,把程雪燕部長的資料也做一份,一塊兒上報總公司。另外,基建處的何文彬副處長主持工作也有一段時間了,你們組織人員考察一下,就讓關書記帶隊吧。還有第一工程處,班子也需要調整,也一塊兒考察吧。”
放下電話,房圭宜在心裏思忖,看來形勢是逼著自己對G局的班子進行一次大調整了。他慢慢踱到窗前,太陽已升起很高了,把明亮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灑進了辦公室裏。房圭宜看著外麵那一幢幢矗立起來的高樓,就在心裏感慨龍城的建設日新月異。同時,他也在心裏說:“企業改製,就是為了讓曾經一潭死水的國有企業衝破思想樊籬,觸動現實利益,從一開始就挑戰著既定格局,也無可奈何地伴隨著各種不和諧,有爭議乃至非議。但麵對改製,隻有加強黨委的領導,才能保證G局的穩定。G局是國家的,是國有企業,不是哪一個人的。而企業的領導班子就是一個企業的核心,是靈魂,需要的是風清氣正,能幹事、幹實事的領導人才。隻要班子穩定,企業就不會垮,就會有戰鬥力,就會健康穩定地朝著既定目標發展前行。”
讓一個國有企業的班子在變革中保持穩定和發展,這正是他要肩負的重大責任,也是他義不容辭的選擇。他不由記起了老戰友何明瑞那天對他的期待和忠告。
太陽越升越高,大地一片金黃。
責任編輯/張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