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傑指指電腦顯示的頁麵說:“咱們這個尤老板,也不知怎麼回事,從見他第一麵我就感覺怪怪的。昨天又聽舒老師說了他一些情況,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想來隻有陶淵明一樣的隱士可比,現代社會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人?還有,他的事業發展得那麼大,生意重心完全應該移到城市嘛,為什麼不呢?隱士哪兒不能當?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嘛。我想看看他的事業究竟有多大,所以我連夜‘百度’了一下。他的公司還真有個專門網站,按網站上的介紹,規模上億的市值啊,了不得!可是,意外的收獲也來了。尤道理這個名字很稀罕,百度隻有兩個——看到沒有,這兒還有一個,鄉村酒家的注冊登記,樊川縣的,樊川與平山縣隻隔了一個縣,同一個省。好在小小帶著警務通,登錄一查,發現平山縣也有一個尤道理,在樊川注冊鄉村酒家的這個尤道理很可能就是平山的這個尤道理。”
方述平拉過一把椅子,認真地看了兩台電腦顯示的信息,一時竟有些茫然:“這說明什麼呢?”
劉仁傑說:“很簡單,尤道理的戶口已經從平山縣吳橋鎮尤家墩村遷出,當地怎麼可能還有一個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尤道理呢?兩個尤道理,必有一真一假,而假的,不可能是當地的那個,您說呢?”
“你繼續說。”
“我還有一個想法,映山這個尤道理出來十幾年了,事業做得很大,但據他老婆說,除了遷戶口那次,他從來就沒回去過。盡管舒老師多次提出想去他老家看看,他都沒有帶她回去的意思,這說明什麼?一個人,就算他是個孤兒,他真的能斷了與生他養他的土地的聯係?方教,您以為呢?”
“接著說。”
“最近,他突然申請移民加拿大,手續正在辦。這倒提醒我了,是不是因為我們這次全國性的“清網”追逃行動?網絡上可有大量這方麵的信息啊!”
“你的意思是他被震懾了?”
劉仁傑也真敢想,李小小心想,尤道理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壞人呐!
方述平沒說話,他還在走神,或者說他是在思索什麼,在猶豫什麼。
“方教,方教,在想什麼呢?”李小小叫道。
方述平這才緩過神來,一拍桌子站起來:“我的正科這回又沒戲,飯碗保不保得住都難說。”
“我怎麼聽不明白您這話呢?”李小小說。
“尤道理的準遷證,當年是我批的,那時我還在映山所所長的任上,我最少要負個審查把關不嚴的責任。”
李小小說:“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你先把帽子給自己扣上了。”
方述平歎了一口氣:“丫頭呀,我不知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給我裝,這個尤道理可不是一般人呐。我越想越覺得這個人不一般,在這山野一待就是十幾年,做出了那麼大的事業,還那麼低調。”
劉仁傑說:“我也是這麼想的。”
方述平說:“看來我真是老了,看問題就不如你那麼尖銳,也不會換角度。我就是一根筋,巷子裏扛竹篙,腦子轉不過彎。不行,我得親自去一趟平山。”
劉仁傑說:“要真是咱們想的那麼回事,你不是自己給自己找個處分回來?方教,我實話跟您說吧,如果真是那麼回事,有瀆職的嫌疑呢。”
“那我就把事情查清楚,再去投案自首。”方述平似乎想幽一默,但臉上露出的笑容是苦笑,讓兩個年輕人都有些沉重,“這事目前一律保密,”方述平說,“一切等我從平山回來再說。”
五
警車在高速公路上行駛了十四個小時,到達平山縣城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
平山縣公安局的刑警大隊長齊魯這天正好在家。天下刑警是一家。與其他警種相比,刑警外出聯係工作、到陌生地方出差的機會多得多,求助於素不相識的同行更是家常便飯。方述平帶著副所長王少謙簡單說明來意,齊魯一開始還沒太當回事,隨手打開局域網查看人口信息,笑道:“尤道理,這個名字取得好,什麼時候都有道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嗬嗬,還真有叫這個名字的。尤道理,男,出生於1970年10月23號,平山縣吳橋鎮尤家堖村五組,已婚,家庭成員有父母、妻子、兩個孩子。妻子叫張梅,1978年8月7日出生,這夫妻倆相差八歲呢,原籍湖南常德,戶口是2002年遷過來的,照片網上都有。看看,是不是他們,這些信息在你們那邊上網一樣能查呀,幹嗎要開車跑這遠的路?莫非你們一定要見到本人?”
方述平與王少謙交換了一下目光,從電腦中調出清溪縣的人口信息讓齊魯看,齊魯掃了一眼:“你們那邊也有個尤道理呀,同名同姓的人。等會兒等會兒,怎麼是同一天出生的呀?還別說,這兩個尤道理長相還真有幾分像呢。”
王少謙說:“正因為像才趕來嘛,是挺像的啊,我們那邊的尤道理是從你們這邊遷過去的。”
齊魯皺了一下眉頭,思忖片刻:“有點兒意思,跟車子套牌一樣,克隆?戶口是什麼時候遷的?1999年,那會兒我還沒當警察呢,我是2000年才當的警察。你那車就別開了,扔局裏就是,回頭我安排人給你洗洗。”齊魯拿起車鑰匙,“走吧,去吳橋看情況,需要過夜就在那邊住,現在鄉下條件比城裏還好。”
三人一起走出辦公樓,徑直走到一輛警車前。齊魯用遙控鑰匙打開了車門,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說:“稍等一下,我去喊個人一起去。”說著邊掏手機邊往後麵的家屬院走。
不一會兒,齊魯陪著個病怏怏的小老頭兒從家屬院那邊走過來:“這是劉所,吳橋所的老所長劉有才同誌,現在家病休。劉叔,這是剛才跟您說的方教,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連氣都沒喘一口就要往吳橋去。”
方述平伸出手:“劉所,我得叫你一聲老哥吧?”
劉有才卻沒伸手:“別握,我肝不好,說不定傳染,小心點兒好。齊魯,別磨蹭了,上車吧。”劉有才說。
“你行不行啊,要不就在這兒碰碰得了。”
“走吧,你小子一當官怎麼也變得囉唆了,上車。”劉有才自己打開副駕駛座那邊的車門,“方教,你坐後麵。”
——這就是警察,哪怕素不相識,見麵幾句寒暄就走近了。
“你們這個事兒吧,小齊大找我算是找對了。”車子開出公安局院門後,劉有才扭頭說,“換個人還真說不清楚。”
“小齊大?”王少謙對這個奇怪的稱呼有興趣。
“就他,齊魯。”劉有才指著開車的齊魯說,“他不齊大嗎?我得加個小字兒。”
齊魯說:“劉叔是我叔也是我師傅,看著我長大的。”
劉有才說:“老方啊,這世界上有些事兒就沒地方說理。他爹,也就是老齊,管我半輩子。我當民警,他是副所長,我到刑警隊當隊長吧,他是分管刑偵的副局長。氣死我了,論水平老齊真不如我,寫個材料給他他都念不清楚。”
“我爹沒那麼差吧?”齊魯笑道。
“也就這樣兒!找他批個材料吧,刑法條文還得我幫他翻。”劉有才說,“臨到咽氣了,把我喊到病房床邊。這小子當時也在,老齊說,‘老劉啊,我管你半輩子了,知道你不服我,沒辦法,誰讓我參加革命比你早呢?咱們倆的事你就認輸吧,你也沒機會翻案了。這樣,給你個機會,我這小子今年不高考嗎,成績還過得去,上個大學沒問題。我呢,熬不到他填誌願那時候,你替我盯著點兒,他那誌願表第一誌願第二誌願第三誌願都得給我填警察院校;將來他畢業了,你最好把他給我弄回來,別讓他去什麼深圳上海北京那些大地方。你管著他,不也算是一報還一報嗎?你也出氣了,我就安心了,對吧?’警察自有後來人嘛。我一想,也是那麼個理兒啊,你管我,我管你兒子,咱們一報還一報。”
方述平說:“那叫臨終托孤啊,您跟齊大他爸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呐!”
“深個屁!”劉有才罵道,“是個陰謀,知道嗎,我還真管了他幾年,沒想到吧,管著管著,我那點兒小本事全給他學去了不說,還把我的位置也給奪去了。這不是典型的教會了徒弟餓師傅嗎?你說我去哪兒說理去?”
三人都笑了起來。劉有才接著說:“你這個事情我想了一下,先前齊魯一提起尤道理這個名字我就有印象;剛才在路上我又回憶了一下,這個名字蠻特殊的,一般忘不掉。我來吳橋當派出所所長,從刑偵副隊長的位置過來的,2000年回局裏當刑警隊長的。說白了,下來就是落實個正職,在這兒三年不到,應該是1998年的時候,這個尤道理拿了一個外地的準遷證到派出所,說是要遷戶口,他打工的地方同意他落戶。我印象是農轉農,不一定準確啊,待會兒以查戶籍存根為準,是我同意開遷移證的,大概就這麼個事兒。至於他後來怎麼又遷回來了,小齊大你剛才不是說他老婆的戶口是2002年遷過來的嗎?這個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我推測啊,要麼是尤道理提前遷回來了,要麼是跟他老婆一起遷的,一會兒再查。這個戶口遷來遷去的,現在又多出了個尤道理,這裏頭肯定有問題,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得查。”
齊魯說:“劉叔,你繞來繞去的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們本來就是來查的嘛。你是真老了,以前說話沒這麼囉唆。”
劉有才沒生氣,“你這個小齊大,等我話說完行不行?吳橋這邊的情況你沒我清楚,複雜,你知道嗎?等等,我突然又想起個事兒來了——”
齊魯問:“幹什麼呀?”
劉有才望著車窗前方的天空,怔怔的,好一陣子沒說話。
“劉叔——”
不說了,劉有才突然一擺手,“去派出所吧。”
齊魯發動車子說:“有事就說嘛。”
劉有才歎了一口氣,回頭對方述平說:“方教,我們怕真是老了,說話多說了兩句,人家年輕人都嫌。不說了,先查吧,我腦子裏是想起了件事,我不知道這件事跟你今天查的這事有沒有關係,不敢瞎說,到時候要是沒聯係,人家小齊大又得笑話我老家夥了。老弟,你放心,我今天既然來了,你這件事不查個水落石出,我就不回去。反正有小齊大管吃管住,喝我是不靈了。”
六
牆麵上刷著藍白色塗料的吳橋派出所在鎮上的建築中比較顯眼。由於事先已經通過電話,現任的派出所所長孫繼先和負責尤家堖的管段民警王榮都在所裏等著。孫繼先未滿三十歲,2009年才到吳橋所任職;王榮是個軍轉幹部,四十出頭了,2006年才從部隊轉業到公安。倆人對尤道理早年戶口轉進轉出的事都不是很清楚。
查戶籍檔案,發現尤道理與他妻子張梅、大兒子尤俊的戶口都是2002年5月上的,2007年又生了個女兒尤青。戶籍檔案裏有尤道理本人的入戶申請、村民委員會出具的證明和同意接收入戶的意見,還有幾個同村人出具的證明,證實的都是一件事:尤道理是本村組的人,1999年曾打算將戶口外遷,並辦理戶口遷移手續,但離鄉後在火車上行李被盜,手續及他個人的身份證一並丟失。其後,他與湖南籍女青年張梅自由戀愛,卻因辦不了戶口沒法辦理結婚手續,生了孩子也無法落戶。鑒於以上實際情況,村黨組同意接收尤道理一家三口落戶。在出具個人證明的村民中,包括時任尤家堖村黨支部書記的尤秀蓮。
劉有才拿著尤秀蓮的證明告訴方述平:“這個尤秀蓮是個男的,是位老書記。”接著,朝孫繼先問道,“哎,孫所,他退了沒有?快七十了吧?”
站在一旁的王榮搶先答道:“六十多歲,退了。”
“這回來了,得找個機會見見,我當年在這兒當所長的時候,他蠻支持我工作的。他家的酒我沒少喝,我這肝癌怕有好幾成是喝他酒喝的。這個老家夥你們是不知道,他們家有好幾個大缸裝酒,”劉有才比畫著說,“去他家喝酒不用杯子,直接用葫蘆瓢,一瓢一瓢喝。老狗日的,老子這個癌他要負責。”
孫繼先說:“你老人家還是別給我惹事了,千萬別招惹這個老頭兒,我現在一見他就頭痛,痛得不行。”
劉有才不高興了:“嘿,你個小孫所長,那可是個老書記呀,德高望重啊。”
孫繼先哭笑不得,跟著說出一件讓人歎息不已的事。
春節期間,群眾舉報說尤家堖村聚賭成風,參賭人員既有在鄉務農的人,也有外出打工回來的人,還有四鄉八裏的賭徒。為了確保賭場安全,派出的放哨人員竟然到了鎮口,一旦警察有任何異動,村裏馬上會得到消息。派出所經過周密部署,當得知準確信息後決定進行一次抓捕行動,在向縣局彙報後,由縣局調派部分警力增援,采取異地出警的方式,繞道進村抓賭。當孫繼先帶隊進村時,參賭人員毫無覺察,此行抓捕賭博人員五十餘人,繳獲賭資數十萬元,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整個過程本來沒有老書記尤秀蓮什麼事,問題就出在隊伍進村的時候,警車上的孫繼先看到了他,出於禮節向他擺手打了個招呼,尤也回應了一個招手動作。這個情景被同村人看到了,大家誤認為是老書記做的內線。這一下子就遭殃了,走在路上遭人罵,甚至有人朝他身上吐唾沫;夜裏有人往家裏砸石頭,就連他孫子都被參賭人家的小孩兒結夥打了;最後連家裏人都罵他“老糊塗”。老書記給逼得裏外不是人,無奈,隻得找到派出所,要所裏派人去村裏給他平反,孫繼先知道那種所謂的平反不起作用,但還是親自帶人進村開始普法教育,也借機說明老書記沒有舉報。但作為派出所畢竟不能向歪風邪氣低頭,解釋的同時教育大家就算舉報也是正確的。這一來,比沒平反的效果更壞……
王榮說:“現在老書記隔三岔五地找到所裏來,逼著孫所解決問題,你們說這個問題怎麼解決?人家就認定了是他。”
孫繼先苦笑:“我現在一見他就躲。”
劉有才說:“這更說明尤家堖的情況複雜。咱們現在去查情況還真不能像過去那樣一級級地往下找,要想把情況弄清楚,得另想辦法。”
齊魯通過吳橋派出所找到一個跟尤道理熟悉的人給王少謙一行帶路。這人告訴警察說他也好長時間沒見過尤道理了,隻知道他在外地做生意賺了一些錢,老婆孩子都跟著去外地了,家中隻有年邁的父母。
七
齊魯和孫繼先回所的時候,剛好是吃中飯的時間。齊魯拿了兩包簡易包裝的茶葉,說是剛剛去了一趟茶場,弄來的新鮮秋茶,包裝不好看,東西卻實在。方述平說:“我來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要帶點兒清溪特產呢?”劉有才打趣道:“你意思是以後不讓我們去你那兒了?”方述平笑笑:“隻要你把身體養好,你什麼時候去我都陪你殺兩盤。去我那兒,我可以每盤多讓你悔幾步,哈哈哈……”二人說到這事兒又爭吵起來。孫繼先讓食堂多炒了幾個菜,說是讓客人喝幾杯。方述平惦著王少謙那邊的情況,問是不是派人到村裏去看看。這時王少謙的電話卻打來了,說事情有眉目了,馬上回到所裏吃中飯,吃過中飯就可以返程了。方述平高興了,自言自語地說:“我就知道你小子辦事行。”
半個小時後,王少謙回到所裏,看到食堂的桌上已經擺上了酒,大家都在等他。他不好意思地拒絕道:“酒就不喝了,吃口飯趕路,我跟尤道理約好了,明天在河中市見麵。”
“哪個尤道理?我們那邊的還是這邊的?”方述平問。
“當然是這邊的,他們一家四口現在都在河中市,開了小餐館。他現在日子過得不錯,說要跟我好好喝兩杯呢。”
“說說情況看,別把我們都蒙在鼓裏嘛。”方述平說。
情況其實很簡單。在去尤家堖的路上,王少謙跟尤道理的那個朋友聊天,這人以前跟尤道理一起外出打過工。從談話中得知,尤道理的家中確實隻有父母在。一幢二層半樓的新房子,房前屋後還種有竹子、花草和蔬菜,養有雞鴨和豬。老兩口都是六十出頭,身體很健康,家裏的十多畝水田旱地都是他們自己打理。到了尤道理家後,本來就是嘴上能跑火車的王少謙,幾句話就跟兩老套上了近乎。老人告訴他,現在的生活好了,家裏的事就不用兒子操心了。前年兒子在河中那邊的餐館開張了,在城裏買了房子,想接他們過去享福,可他們不願意去。城裏到處跑汽車,空氣哪有鄉下好?幸虧沒去,今年兒子回來過年,說現在城裏很多人都想把戶口往鄉下遷,世道確實不一樣了。老人還說,兒子這些年在外麵吃了不少苦,打工都打了半個中國,2003年才在鄰縣開了餐館。也得虧娶了個能幹的媳婦兒,2008年不知怎麼就跑到千裏以外的河中市去開餐館了,生意也越做越好。
老人說得高興了,當即撥了一個號碼,對著話筒裏喊:“道理呀,你有個好朋友來看我了,還拎了一些東西,太客氣了。我讓他跟你說話啊。”
老人的舉動讓王少謙很是意外,但他還是接過電話,並成功地讓尤道理相信自己確實是他多年沒見的老朋友,說自己現在也是做點兒小生意,但麵臨倒閉停業的境遇。尤道理聽後,當即表示:“那你幹脆到河中來吧,我在這裏混得還馬虎,也有些人脈了,你來看看有什麼事可以做?我能幫你一定幫。”於是二人約好第二天中午在河中見麵。
王少謙邊敘述邊感歎道:“村裏沒多少人知道尤道理的餐館開在千裏之外的河中市,幸虧聽了劉老前輩的話采取化裝偵查的方式,否則還真不一定能得到尤道理的準確消息和確切的地址。”
劉有才說:“那我跟你們一起去河中市玩玩。”
齊魯叫起來:“您的身體能坐那麼遠的車?十幾個小時啊。”
劉有才說:“你小子要是真擔心我的身體就一起去。另外,再從局裏協調一個司機來,方教他們那輛車也得有人開,人家一天一夜沒合眼了,不能疲勞駕駛。”
齊魯說:“我去,再協調個司機也沒問題。您啊,就是細致到家了。”
老到的方述平看出劉有才有自己的想法,這個老家夥不會平白無故地給人添麻煩。他隻是一時不想把心裏的事說出來而已,便說:“齊大隊,你要是走得開就跟老劉一起去一趟唄,到了河中離我們那兒就不遠了,我正想接老哥哥去我們那兒做客呢。”
齊魯有些猜疑,盯著劉有才看,隻見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顧埋頭吃菜。他吃的方式是用一雙公筷將盤中菜夾到碗裏,再拿自己的筷子往嘴裏塞,吃得很香。“可惜我現在不能喝酒了,要不然我喝它半斤,上車一覺睡到你們河中。”
齊魯說:“你幾千裏路都敢跑,喝點兒酒算什麼,反正不要你開車。”
“你可別把老子惹急了,惹急了老子,老子就不管那破肝了,就喝!”
齊魯怕了,“別別別,我不惹你了,劉叔,你今天情緒不對頭啊,剛才你不是贏了方教的棋嗎?”
劉有才看了方述平一眼,說:“人家是讓我,這叫客不欺主,懂嗎?方教是個厚道人、好人、老實人。方老弟,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這回我去你們那兒你不會嫌麻煩吧?”
方述平說:“隻要齊大同意你去,我還怕請不動哩。”
劉有才起身拍拍方述平的肩膀說:“好了,就這麼定了,不再研究了,他小齊大去不去由他,他不去我坐你們的車去。回縣城往我家拐一腳,帶兩件換洗衣服。我老伴要是肯動腳,就帶上,反正有空位置。你們吃飽,我好了。”
說著,劉有才走出食堂。
齊魯無可奈何道:“這老爺子有名堂,肯定有什麼名堂,我得跟局長報告了。”
八
千裏之行,夕發朝至。高速公路,逢山鑽洞,遇水跨橋,以前看似天險的地方,現在一溜而過。久未出門的劉有才麵對世界的變化驚詫不已,他對同車而行的老伴說:“原來覺得生死無所謂,現在看有點兒舍不得死了。”老伴乘機將他一軍,“舍不得死就保重身體,好好治病,拿命當命。”劉有才連說“是是”。
車到河中,途中要連過兩座省會城市,雖然都隻是在外環一掠而過,但夜間燦若星河的燈光,看得劉有才目不轉睛,連說“沒活夠,沒活夠”。警車進入河中市後,到處都是立交橋,到處都是車水馬龍。劉有才有些擔心了,問:“這怎麼找地方呀?”司機指著加強台上的衛星導航儀說:“有這玩意兒什麼旮旯角落都能找到。”他又感歎道:“太快了,發展太快了。”果然,進城沒費什麼周折就找到了尤道理開的鄉村酒家,竟然是古色古香的傳統建築外觀,內裝修也是以紅燈籠、紅色中國結為主調。
還沒到營業時間,酒店很冷清,隻有幾個穿著傳統唐裝的男女服務員在清理店麵、打掃衛生,兩輛警車遠遠地停在馬路對麵。王少謙則以老友的名義打了電話,尤道理在電話中說他已經在酒店等候,問他到哪裏了,要不要接一下?王少謙說:“我馬上就到了,就不知道你見麵了還認不認識我?”尤道理說:“我在店子門口等你,穿的是一套藏青色西裝,係的是一條青白相間的斜條紋領帶。”王少謙跟同行們交換了一下眼神,心想這就好認了。
稍後,果然看到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衣著特征就跟電話裏說的一模一樣。齊魯和王少謙先下車,讓老同誌們就地等候。看著二人穿過馬路,劉有才拍拍方述平的肩膀,說:“老弟呀,你是自討苦吃呀!這就跟我們鄉下自家屋釀米酒一樣,發酵過了,酒就苦了,可還得喝下去。換現在的年輕人恐怕就倒了,我們不行,舍不得倒呀。”
方述平說:“你大老遠跑來,不是為了跟我說這幾句話吧?兩個年輕人都不在了,有什麼話可以說了吧。我猜啊,我們那邊那個尤道理可能是個負案在逃的重犯。是不是我猜的那個情況?”
劉有才說:“老弟,我老劉一生不服個人,這會兒見到你,我服了。你心胸比我大,境界比我高。”
方述平說:“老兄,你這樣誇我就不好意思了,我其實也就是給自己一個交代。沒別的,當了半輩子警察,除了這件事我還真沒幹過虧心的事。”
劉有才說:“如果是你猜的那個情況,我跟你提個要求,行不行?”
方述平說:“我說話不興轉彎,有話直說。”
劉有才說:“如果是,你肯定立馬要回清溪抓人,我想跟著一起去。抓人的時候讓我也參加,我知道用不著我動手,我參加就行,也就那個意思。”
方述平說:“我明白了,那家夥說不定是從你手上跑的。”
劉有才說:“回頭再說,回頭再說,話都說得清楚。”
橫過馬路的齊魯和王少謙已經走到鄉村酒家門前,跟穿藏青色西裝的漢子麵對麵了,雙方說了些什麼,遠遠可見那穿藏青色西裝的漢子身體有些發僵。
方述平說:“沒錯,那人就是尤道理了。”
果然,齊魯回頭打手勢,示意讓警車開過去。馬路中間有隔離欄,警車過馬路需要繞很大一個彎子,警車在鄉村酒家門前停下的時候,劉有才放下車窗,穿藏青西裝的漢子正在打電話:“……確實是朋友有急事找我幫忙,恐怕要幾天,回頭我電話跟你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