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塔蘭托毒蛛(3 / 3)

呂光聽得毛骨悚然。他十分欽佩專家淵博的學識,但對他專業性很強的學術研究卻沒有多大興趣。呂光認為不虛此行的是,他捕捉到了一個信息——母係氏族。呂光大學讀的是曆史,對人類的進化史並不陌生。人類曾長期處於母係氏族社會階段,據聞,我國雲南某些少數民族和非洲的一些原始部落,還保留有這種女權習俗。在科學高度發達的今天,販毒團夥釆用蜘蛛圖作為聯絡暗號,難道僅僅是一種巧合?在李彬和廖近峰的背後,會不會有一隻母儀天下的塔蘭托毒蛛?

於靖完全支持呂光的觀點。他說,最近,憑祥市公安機關曾協同工商、稅務、海關等部門,對廖近峰的“東南亞特產進出口公司”進行了深入調查。結果發現,廖近峰僅是這家公司名義上的總經理,而公司最大的股東,則是他的嶽父大人吳學忠。吳學忠在公司裏不僅有話語權,而且有決定權,公司所有的經營活動、資金流轉,都要由他拍板。更為有趣的是,調查還發現,吳學忠能作公司的主,卻作不了自己的主,實際上是個“太上皇”的角色。吳學忠六十出頭,因飲酒無度,導致慢性酒精中毒,這幾年基本上在家養老,不大管事,家裏家外全由“內當家”——他的越南妻子黎氏璞一手操持。黎氏璞精明強幹,且有生意頭腦,公司在越南的諒山、北江、廣寧多處設點收購水果,正是她利用其在越南的關係張羅的。知情人都說,她這是“垂簾聽政”。

關於她和吳學忠的跨國婚姻,頗有傳奇色彩。1968年,十九歲的吳學忠入伍在空軍某部高炮團服役,後來隨部隊入越作戰、援越抗美,黎氏璞就是他到駐地附近村屯助民勞動時認識的,當時黎氏璞才十六歲。也許是戰爭催人早熟,她情竇初開,一下就愛上了這位懂幾句越語、英武挺拔的中國軍人。此後一段日子裏,黎氏璞隔三差五到部隊駐地來找“忠哥”, 吳學忠也經常從陣地上偷偷溜下山,跟這位美麗純樸的京族少女幽會。紙包不住火,部隊領導不久就發現了年輕士兵和駐地少女的熱戀,這在當時屬於嚴重的違紀行為。幾乎沒有做什麼教育勸導,部隊就釆取果斷措施,對吳學忠作出提前退伍的處理,遣送原籍。毫無思想準備的吳學忠沒有來得及跟女友告別,就匆匆回國,後來在憑祥一個公路道班當了養路工。處境不算太差,隻是相思之苦折磨人,他尋思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南方的異國戀人了。沒想到兩年後,十八歲的黎氏璞竟偷越國境到憑祥來找吳學忠。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劫後重逢,吳學忠喜不自禁,兩人從此再也沒有分開,在沒有履行任何法律手續的情況下就結成了夫妻。

兩國交惡期間,黎氏璞處境尷尬。但由於是既成婚姻,又有了兒女,政府並沒有為難她。隨著硝煙散去,兩國邦交正常化,兩國人民鑄劍為犁,掀起改革發展和經濟建設的熱潮。特別是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建立以後,邊境貿易快速發展,這種中外合璧的特殊家庭結構顯示出了旁人無法企及的天然優勢。黎氏璞似乎天生就是個做商人的材料。她從提籃小賣,在邊境上來回倒騰風油精和白虎膏開始,逐漸發展到走私野生動物和汽車,從而掘到了第一桶金。不到十年時間,夫妻店就變成了跨國公司,經營項目也從水果批發向紅木家具進口過渡。黎氏璞和吳學忠生了兩男兩女,都已長大成人,並且有了各自的家庭和事業。長女吳茵華嫁給大新的李彬,次女吳苾華成了廖近峰的妻子。黎氏璞娘家兄弟姐妹五人,黎氏璞最小,父親和大哥在抗美救國戰爭中為國捐軀,母親十年前病故,剩下三位兄姐分處各地,其中二姐黎氏珮嫁給一位泰國富商,現定居香港。有跡象表明,黎氏璞與兄姐關係密切,很多生意都是在兄姐的鼎力相助下做成的。目前,還沒有證據證明黎氏璞及丈夫吳學忠與兩個女婿的販毒活動有關聯。

楊勝說:“黎氏璞會不會是現實版的塔蘭托毒蛛?如果這一推斷成立,李彬的自殺就有了合理的解釋——他肯定是害怕被捕後身不由己,被迫供出幕後人,殃及丈母娘,幹脆自行了斷,丟卒保車。”

正月初一的非正式會議達成一致意見,偵查擬從三方麵同步進行:一是加大對在逃的廖近峰的追捕力度。有跡象表明,“鯰魚”已竄入越南,要通過國際合作,摸清“鯰魚”的落腳點,盡快將其抓獲歸案,這對徹底摧毀跨國跨省販毒團夥具有決定性的意義。二是加強對杜文遠和羅宗剛兩名在押人員的訊問,重點攻克杜文遠。另外,要加強與中山警方的聯係,雙方互通情報、信息共享,兩省區警方密切合作,斬斷經桂入粵的毒品通道。三是正麵接觸黎氏璞,進一步試探她的虛實,必要時,可對其實施二十四小時全方位監控。

按照分工,呂光當天趕到寧明縣,約見杜文遠的母親廖近蘭。廖近蘭是寧明縣一所中學的教導主任,丈夫幾年前病故,杜文遠是她的獨生子。得到兒子因販毒被公安機關拘留的消息,廖近蘭五內俱焚,痛不欲生。丈夫死後,她與兒子相依為命,兒子已成為她後半生唯一的依靠。如今兒子犯了重罪,陷身囹圄,生死未卜,她感到自己的世界塌了天,人生已毫無意義。除夕夜萬家團圓,共敘天倫,她卻灰鍋冷灶,寂寞獨處。當呂光提上年貨,在寧明縣公安局領導陪同下登門給她拜年時,她那早已幹涸的眼窩裏湧出了感動的淚水。

呂光沒有拐彎抹角,而是坦誠相告:杜文遠犯罪情節嚴重,但並非無可救藥。被捕後他對立情緒強烈,拒不交代問題,希望廖老師深明大義,配合公安機關做兒子的思想工作。如果他能幡然省悟,如實交代問題,確有立功表現,公安機關將按照法律規定,向有關部門建議對他從輕處罰。

廖近蘭心中重燃希望之火,她答應傾力配合公安機關做兒子的思想工作。當天下午,呂光親自安排,讓母子在看守所見麵,還親自下廚準備了豐盛的晚餐,讓母子倆吃了頓遲到的團圓飯。杜文遠本來就非常孝順,見母親前來探監,愧疚不已,但當母親提出要他積極配合公安機關工作的時候,他卻痛苦地說:“媽媽,我走得太遠,回頭已經晚了。人要講良心,舅舅待我不薄,我實在不忍心對他落井下石。”

廖近蘭氣憤地說:“事到如今,你還這麼黑白不分,忠奸不辨,這麼多年的書算白讀了。你想想,如果你舅真心為你好,為什麼不帶你走正道,偏偏要把你往邪路上引?為了錢,他什麼都做得出來,出賣了靈魂,出賣了親情,他還是個人嗎?”

幾經反複,杜文遠終於開了竅,主動提出要見呂光。一直在值班室等候的呂光走進來,笑著說:“別急,你的任務是陪你媽嘮嗑,讓她放寬心,保重身體。有話咱們明天接著聊。”

1月24日,大年初二,杜文遠徹底交代問題,還揭發了未曾暴露的其他販毒人員。呂光嚴肅地說:“你說的這些很重要,我們會實事求是地加以核實甄別。我最關心的是兩個問題。第一,蜘蛛聯絡圖從何而來?第二,這次販毒的策劃者是廖近峰還是另有其人?”

杜文遠說:“其實,這個問題我也琢磨很久了,可惜還找不到明確的答案。據我平時觀察,每逢大事,舅舅都不敢擅作主張,好像還要請示什麼人。有一次他還對我說,好好幹,隻要‘老佛爺’高興,好日子就不遠了。”

呂光問:“‘老佛爺’是誰?”

杜文遠說:“舅舅從來沒有在我麵前提過‘老佛爺’是誰,那次說漏了嘴,也許是興奮過頭。但我覺得,‘老佛爺’的威懾力無處不在,像影子一樣,就在我們周圍。”

呂光說:“你估計是什麼人?”

杜文遠似乎下了決心:“可能是黎氏璞,舅舅的丈母娘。蜘蛛聯絡圖可能來自這位老太太。”

呂光淡淡一笑,並不感到意外。但是,廖近峰沒有到案,缺乏實體證據,僅憑杜文遠的口供,還動不了黎氏璞。加上她身份特殊,弄不好會鬧出涉外事件,這是呂光最不願意看到的。廖近峰無疑是決定這場生死博弈誰勝誰負的關鍵一子。呂光已經做了準備,如果需要,他願率隊出境,與鄰國同行合作,早日將廖近峰捉拿歸案。

2月6日,元宵節,事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這天下午,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廣寧省公安廳照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廣西壯族自治區公安廳:中國籍犯罪嫌疑人廖近峰昨天向我警方投案自首。根據雙邊合作協議,我方擬於2月8日上午在友誼關將廖近峰移交貴方。

驚喜之餘,呂光大惑不解:“鯰魚”怎麼竟會自投羅網?

眾叛親離的黎氏“王朝”

廖近峰其實很清楚,錦普離憑祥並不遠,不到二百公裏,按黑色“獵豹”的時速,一天打個來回也富餘。眼下,這段微不足道的距離卻像天涯海角一樣難以逾越。

越南北方民間風俗與中國相近,一樣歡天喜地過大年,一樣劈裏啪啦放鞭炮,不少人家大門上還貼著春聯。此情此景,更勾起了廖近峰的思鄉之情。沒有自己在身邊,誰陪兒子小昊放花炮?除夕夜的團圓飯,肯定也是冷冷清清。這種骨肉分離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他就像在黑洞洞的時間隧道裏踽踽獨行的苦行僧,永遠看不到盡頭。

回想往事,他感慨萬分。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從一個推車沿街叫賣的水果販子變成縱橫邊貿市場的民營企業家,是“老佛爺”賦予他化蛹成蝶的力量,給他帶來了令人驚羨的財富。可是,也正是“老佛爺”,把他推上了有家難歸、有國難投的窮途末路。他心裏比誰都清楚,他的後半生,都要在這個女人的羽翼下生存,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老佛爺”打的什麼主意?她將如何解決自己目前的困境?他始終猜不透。他無法當麵請示“懿旨”。從踏上流亡之路的那一刻起,他就被警告,他必須斷絕與外界的聯係,不能給家人打電話,一切行動聽姨媽指揮,“老佛爺”的“懿旨”會通過姨媽向他傳達。先前他隻知道他稱為姨媽的老婦是“老佛爺”的大姐,叫黎氏瓊,現在才懂得,她也屬“母後”一黨。別看她平時慈眉善目說話輕聲細語像一尊普度眾生的菩薩,做起事來卻與“老佛爺”一樣冷酷、果斷。住進她家的第三天,他就碰了軟釘子。當時他婉轉提出,希望“老佛爺” 開恩,允許他到加拿大或澳大利亞定居,若幹年後,還有與妻兒相聚的機會。沒想到姨媽一改平時的溫和,冷冷地說:“去哪裏,什麼時候去,我們自有安排,你隻需安心在此休養,躲過風頭,其他事情不勞你操心費神。”廖近峰暗暗吃驚,看來,她們姐妹倆已經串通一氣,而自己還蒙在鼓裏!

事實上,廖近峰對“老佛爺”的不滿由來已久。用他的話說,這幾年,他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出生入死,為集團積累了大量財富。“老佛爺”平時籠絡人心的手段之一,就是許諾安排出國定居。現在到了關鍵時刻卻變卦,莫非他們要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想到這裏,他打了一個冷戰:這個狠毒的女人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想起她對李彬的態度,廖近峰現在還感到寒心。李彬自殺身亡的消息第二天就傳到憑祥,作為連襟,廖近峰未免兔死狐悲,唯獨“老佛爺”沒有半滴眼淚,甚至沒有半句安慰的話,隻是當著廖近峰的麵說了一句:“彬兒是個男人。”廖近峰當時就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還是個女人嗎?可憐的李彬,倘若他地下有知,他的靈魂還能安生嗎?

廖近峰明白,不管願意不願意,他都得預先安排自己的後事了。其實他早已未雨綢繆,背著“老佛爺”做了些“瞞產私分”的手腳,悄悄把一筆錢存到境外一家銀行,可保他後半生在國外衣食無憂。可惜的是,這次中山之行不成功,沒有拿到貨款,上百萬元的水果賬也僅拿到銀行支票,國外提不了款,國內肯定也遭到凍結,等於打了水漂。他身上帶的現金不多,目前已捉襟見肘。而從這裏出境,不管去哪個國家,都必須借助孔方兄打通關節。這樣一想,他立刻暗自告誡自己:必須韜光養晦,裝出一副飽食終日、無欲無求的樣子,解除對方的戒備,然後找時機再作打算。

時機還真讓他捕捉到了!不過不是什麼喜訊,而是一個天大的噩耗——

2月6日這天,廖近峰早早就起了床。打開窗戶,北部灣的海風把白色粉末般的濃霧吹進來,他心中的鬱悶愈加沉重。今天是元宵節。算起來離家不過二十天,他卻覺得相隔了二十年!這種滋味,能與誰人訴說?他仰天長歎,“嘭”的一聲關上窗戶,又躺在床上,卻怎麼也閉不上眼。心煩意亂,他悄悄下樓,想到海邊散散步。經過姨媽臥室窗口時,無意中聽到老太太在打電話,聲音很小,鬼鬼祟祟的。他心中一動,估計電話跟自己有關,便躡手躡腳走過去,在窗外偷聽。

電話果然是“老佛爺”打來的,而且確實與他有關。“老佛爺”問他的情緒怎麼樣,是否聽話。姨媽朝窗外看了一眼,卻沒發現隔牆有耳,便說:“這個人看來很有心計,表麵規規矩矩、服服帖帖,但我看得出他是裝出來的,看來他不是容易駕馭的人。”“老佛爺”殺意畢露,發了狠話,留不住就讓他消失,無論如何不能讓他落在公安手裏。姨媽陰險地笑了:“我也是這樣想的……”

廖近峰沒有完全聽到“老佛爺”的話,但姨媽的言談已經足夠了。奇怪的是,這時候他沒有害怕,隻有憤怒。看來,這對老巫婆終於打算痛下殺手,卸掉他這個包袱了。在這個地方,殺了人,身上綁塊石頭往大海裏一扔,神不知鬼不覺。他本想先殺掉這個老太婆再走,但惡念剛冒頭又被他壓了下去。他知道,一旦製造了血案,他就成了當地警察追逐的獵物,恐怕沒等他走多遠,就成了階下囚。悄悄溜呢?這老巫婆既是黑道中人,手下肯定有一批馬仔,自己人生地不熟,恐怕跑不了多遠就會被他們抓住,那時恐怕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了。思前想後,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投案自首!他盤算過,按照自己的犯罪情節,根據中國法律,絕對不會輕判。但橫豎是個死,被押回國內,還能見兒女一麵。如果檢舉揭發有功,說不定能免了死罪。廖近峰終於下了決心。

他躡手躡腳走上樓梯,又若無其事、大搖大擺地下來,先向姨媽祝了早安,然後說胸口有點兒悶,筋骨有點兒酸痛,想到海邊沙灘上走一走、散散心。姨媽不知陰謀已經敗露,還十分關切地說:“去吧,早點兒回來,今天是元宵節,按中國傳統,姨媽還給你準備了糯米湯圓呢。”

廖近峰一出門,就直奔錦普市公安局。在公安人員麵前,他謊稱自己在生意場上與競爭對手發生爭執,誤傷他人,怕仇家追殺,不得已過境避難。他要求錦普警方立即把他送往廣寧省公安廳。至於在黎氏瓊家的事情,他隻字不提。

早在兩天前,廣寧警方已經接到中國廣西警方的協查通報,並了解了廖近峰的基本犯罪活動。為了弄清廖與越南境內販毒團夥的聯係,廣寧警方對他進行了突擊審查。出於自我保護意識,廖近峰堅不吐實。無奈,廣寧警方按照國際慣例和中越雙邊警務合作框架,通報了中國廣西警方。

2月8日中午,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友誼關口岸,呂光率崇左市公安代表團與越南廣寧省警方代表進行了交接。步入熟悉的友誼關,廖近峰不能自製,嗚咽起來:“我終於回家了……”

訊問前,廖近峰要求見妻兒一麵,呂光答應了。訊問沒有費太大的周折,廖近峰幾乎是有問必答,把幾年來參加的販毒活動和盤托出,還咬牙切齒地說:“你們不要放過那個狠毒的老巫婆!所有這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劃的。”

走出訊問室,呂光就簽發了拘捕令,讓章勇率隊去友誼鎮禮茶村對涉嫌販賣毒品的犯罪嫌疑人黎氏璞執行刑事拘留。可惜,還是遲了一步。半小時後,章勇報告:“黎氏璞失蹤了!”

大家都感到意外。鎖定目標以後,對黎氏璞的監控一直都在高度保密的狀態下進行,她怎麼可能從警方的眼皮底下溜走呢?呂光命令:“迅速查清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一小時後章勇回複:2月6日元宵節晩上,市政府在中心廣場舉行燈展和焰火晚會,還邀請越南諒山市和文朗縣的代表來觀摩,中外觀眾超過兩萬人。當晚21時許,黎氏璞穿著一件米黃色羽絨大衣和全家乘車去中心廣場觀看焰火晚會,她兒子吳少軍開車,同車的除了她和丈夫吳學忠,還有侄女吳楠。晚會中間,發生了小痞子滋事引發的混亂,直到淩晨3時晩會結束,民警才發現穿米黃色羽絨大衣的黎氏璞上了自己的寶馬車,並一路跟蹤“護送”她回家。章勇分析,黎氏璞很可能利用當時的混亂來了個金蟬脫殼。那個穿米黃色大衣上車的人並不是黎氏璞。

於靖提議:一、立即傳喚吳少軍,因為隻有他最清楚黎氏璞的下落;二、重審元宵節在燈展現場參與鬥毆的滋事者,查清其是否被人利用,蓄意挑起事端,製造混亂,掩護黎氏璞逃脫;三、立即與邊防部門聯係,查詢是否有黎氏璞出境的記錄。

呂光親審吳少軍。不到二十六歲的吳少軍是黎氏璞唯一的兒子,從小就嬌生慣養,成人後儼然成了當地的“小霸王”,社會上人稱“吳少”。這小子書讀得不怎麼樣,高中畢業複讀五年,才考上南寧一所職業技術學院,畢業後在他母親的公司裏當專職司機。訊問時他一口咬定,當晚一家三人加上堂妹吳楠一共四人去看燈展,同去同回。母親回家後一直沒有外出,直到第二天接到越南老家的電話,得知她最尊敬的二叔病危,於是乘坐22時40分南寧至河內的國際列車回北江老家,還是吳少軍開車送她到火車站的。

呂光一聽就知道吳少軍沒說實話。警方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監控,母子倆公然去火車站,警方不可能不知道。一查果然露餡。車站證實,當晚22時40分在憑祥火車站登車的旅客中,沒有黎氏璞其人。呂光沒有當麵揭穿吳少軍的謊言,而是宣布將他暫時留置。緊接著,派章勇火速去禮茶村,請吳楠來協助調查。

吳楠的到來揭開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元宵燈展那晚,黎氏璞同車去了廣場,但並沒有同回!吳楠解釋,黎氏璞當晩沒有跟車回家,而是換成了她的妹妹吳樺。當時黎氏璞對吳楠說,她要跟人談生意,晚些時候自己打的回去,交代吳楠找妹妹一起坐車回去,還說自己這件大衣太長,行動不方便,要換穿吳楠的皮夾克。吳楠老大不樂意,因為黎氏璞是個肥婆,怕她撐壞了自己的衣服。但礙於情麵,又不好意思拒絕。那晚回來以後,吳楠再也沒見過黎氏璞。後來聽堂哥吳少軍說她回越南了。

呂光馬上趕到拘留所,在這裏,於靖也取得了重大突破。據在元宵燈展現場滋事的街頭小混混阮小寶交代,那天“吳少”找到他,以一萬元的價格,讓他雇傭一幫小痞子到晚會現場。晚會進入高潮時,吳少軍指著三米外一對看花燈的青年男女對阮小寶說:“看清楚了吧,就是那小子,他搶了我的女朋友!”阮小寶不分青紅皂白,上前動手打人,現場頓時一片混亂……

算起來,黎氏璞出走已超過三十六小時,設卡堵截已毫無意義。問題是,邊境上的各個重要關卡都沒有發現黎氏璞的蹤跡,難道她是飛過去的? 章勇懷疑她是從小路偷渡。理由是,憑祥市與越南諒山、高平兩省有九十多公裏的邊界線,沒有天然屏障,不為人知的小路難以勝數,如縱橫交錯的蜘蛛網散布在叢林中,給偷渡者和跨境犯罪以可乘之機。楊勝說:“黎氏璞會不會再來一次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故作出境姿態實際卻暗藏境內?”

實際上,呂光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疑問是從吳少軍身上出現的。調查發現,黎氏璞對唯一的兒子不僅百般寵愛,而且十分器重,她的行蹤肯定不會對兒子隱瞞。也就是說,吳少軍肯定掌握其母親的落腳點。他信誓旦旦說黎氏璞已回越南,明顯是有意誤導警方。

在東線,中山警方有了很大的進展。他們與香港警方合作,查出在中山經營多年的徐記藥店實際控股人是在香港定居的泰籍越南人黎氏珮,也就是黎氏璞的二姐。黎氏珮的跨國公司總部設在泰國曼穀,在越南和中國都有連鎖店。黎氏公司對外公開的經營項目是藥品和玉石珠寶,暗地裏卻大肆進行毒品的加工和銷售。基本可以認定,塔蘭托毒蛛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集團,一個以血緣為紐帶糾結成的家族式販毒網絡。這個以黎氏三姐妹為核心的跨國犯罪集團選擇塔蘭托毒蛛為聯絡暗號,有著耐人尋味的寓意。

抓獲黎氏璞已經成為徹底摧毀塔蘭托毒蛛的關鍵,為此,自治區公安廳乃至公安部禁毒局,都給崇左警方下達了死命令,明確要求最遲在2012年國際禁毒日以前把黎氏璞抓獲歸案。公安廳禁毒總隊同時作出安排,由區公安廳出麵,與諒山、高平、廣寧、北江等越南北部省份警方溝通,雙方配合在境外摸排。崇左警方則集中力量在境內全麵排查。

根據上級公安機關的部署,崇左警方及時作了調整。專案組分析,黎氏璞能在警方的嚴密監控下逃脫,除了其狡詐過人、善於製造機會以外,很重要的一點是她的信息反饋比警方快了一步。她一定是早於廣西警方得到了廖近峰“叛逃”的消息。由於國家體製上的差別及國際警務合作體係還不完善,信息傳遞的速度還不能令人滿意,這就使國際執法的力度打了折扣。

境內排查遠非當初想象的那麼輕鬆。黎氏璞十八歲時以戰爭難民的身份來到中國,四十年來她已完全融入當地社會,語言和生活習慣與中國婦女無異。專案組通過在禮茶村的調查及對廖近峰、杜文遠和羅宗剛等在押人員的訊問,排出了一個近一百人的名單,查了半個多月,關於黎氏璞的消息仍杳如黃鶴。

俗話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轉機是從吳楠開始的。

那天,呂光重訪禮茶村委會,看看村幹部能否提供新的情況,在村頭意外碰見了吳楠。吳楠告訴呂光,自從她向公安提供了情況,家裏人對她就沒有好臉色,說她胳膊肘往外拐。“我才不怕他們呢!”姑娘氣憤地說,“姓黎的看起來就不像好人。”她還說,有一件事情她現在才想起來,元宵節晚上去看燈展,在車上曾聽到堂哥給什麼人打電話,像是約人見麵。對方似乎不大樂意,吳少軍發了脾氣:“連這點兒小忙都幫不了,往後你別叫我兄弟!”對方好像是屈從了,吳少軍就說,“晚上12點以前你開車到北大路××酒店停車場,到時候我去找你……”

這個情況太重要了!呂光立即取消了重訪村委會幹部的計劃,返回市區,到移動公司查詢2月6日晚20時到7日淩晨吳少軍手機的通話情況。結果發現,在這個時間段裏,吳少軍的手機主叫五次,被叫三次。其中五次的通話對象是阮小寶,另有兩次主叫和一次被叫都是同一部手機。請公司工作人員速查,得知這部手機機主黃某,是龍州縣人。

呂光給龍州縣公安局長打電話,要他速查黃某的情況。半個小時後,龍州方麵回複:黃某,男,二十七歲,龍州縣城人,出租車司機,無前科。

在北大路××酒店停車場的調查也有了進展。雖然時隔二十多天,但時間指向明確,停車場保安人員還有印象。他說,元宵節晚上22時40分,曾有一輛掛龍州牌照的紅色桑塔納出租車開進酒店停車場停放,司機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出租車司機解釋,他是來接人的。因春節期間住客少,停車場空位多,保安並沒有太計較,隻說了一句“不能停得太久”就走了。接近零時再來看,這輛車已經不見了。

於靖當天趕往龍州縣城找到黃某。黃某交代,他跟吳少軍是職校同學,平時關係密切。2月6日晚,吳少軍打電話叫他開車到憑祥接人去龍州,就有了前麵的故事。於靖問:“吳少軍讓你接什麼人?”

黃某答:“一個上了點兒年紀的女人。”

於靖拿出一張黎氏璞的半身照:“你仔細看看,是這個人嗎?”

黃某肯定地說:“就是這個人。吳少軍說是他的表姨,水口鎮人。前幾天過來走親戚,家裏有急事要趕回去,他脫不開身,所以請我代勞。”

“後來你把人送到什麼地方?”

“就送到水口鎮上。”

於靖隨即想起,禮茶村一名村幹部曾提供,吳學忠有一位老姑早年嫁到龍州縣水口鎮峒桂村梁家,現在已有九十高齡,丈夫早逝,無子女,是個孤寡老人,隻是不清楚是否還健在。於靖決定趁熱打鐵,天黑前趕到水口。在水口邊防派出所獲悉,這位老人住峒桂村弄旺屯。這是個僅三十戶人家的邊境小屯,與對麵越南高平省下琅縣梅念村一山之隔,離立在合石隘上的西路25號界碑直線距離不到五百米。

結果平淡無奇。當晚23時10分,完全沒有防備的黎氏璞在吳姑家中束手就擒。

接到報捷電話時,呂光意猶未盡地說了一句:“久違了,塔蘭托毒蛛!”

(文中所有人物均係化名,照片由作者提供)

責任編輯/季 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