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塔蘭托毒蛛(2 / 3)

呂光和楊勝相視一笑:大戲就要正式開演了!他們分別給南友高速沿途各個出入口監控點打了招呼:“鯰魚”已經浮出水麵。如果發現黑色“獵豹”中途變向,不管從哪個出入口下,都要及時報告並實施跟蹤。

大戲一開場就出現了懸念。18時15分,南友高速南寧收費站監控點報告,廖近峰的黑色“獵豹”已過站並接受了檢查,未發現異常。但直至21時10分,機場高速那洪收費站監控點才報告,黑色“獵豹”剛剛過站,但車上僅見兩名保鏢,未發現廖近峰本人。

“鯰魚”失蹤了?呂光和楊勝驚出了一身冷汗。一個多小時前“鯰魚”才通過南友高速南寧收費站,他會到哪裏去呢?“會不會去了吳圩機場?”楊勝說。

呂光猛然省悟:“對!這小子是要‘空降’。”

其實,從時間上就可以看出蹊蹺。南友高速南寧收費站與機場高速那洪收費站相距不到十五公裏,以“獵豹”的車速,何以用了近三個小時? 呂光記得很清楚,每天20時55分,吳圩國際機場有一趟飛往廣州的航班,“鯰魚”肯定是去了機場!

必須盡快核實這個情況。呂光和楊勝立即驅車馳往吳圩機場。才從崇左出入口進入南友高速,就接到於靖報告:“預定明天一早啟程的四號和五號兩部車,不知何故,提前在今晚同時發車,章勇已帶一個小組跟上去了。”

楊勝向章勇呼叫:“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分析,毒品藏在這兩部車裏的可能性相當大,你必須保證把這兩部車安全護送到目的地。”

呂、楊兩人趕到機場已是22時20分。果然不出所料,安檢口及登機通道都清晰地留下了廖近峰的身影。“鯰魚”神情坦然,甚至還對在機艙口迎候乘客的空姐報以一笑,一副誌得意滿的模樣。

CZ3307航班在廣州白雲機場著陸的時間是22時整,這等於說,此時“鯰魚”已經在羊城繁華的大街上悠哉遊哉了。情況緊急,呂光決定連夜趕往廣州。路上,他請示了總隊領導,總隊領導答應派一個技術指導小組隨行。23時,總隊技術小組與呂光、楊勝在南寧會合,連夜馳往珠三角。

1月16日淩晨1時,呂光小組到達岑溪市。總隊技術組提出,是否需要與廣東省公安廳禁毒總隊聯係,請他們調查“鯰魚”在廣州的落腳點。呂光說:“根據掌握的情報,‘鯰魚’此行的目標在中山市,我們直接去中山,給他準備一份‘見麵禮’吧。在廣州先折騰一番,弄不好會打草驚蛇。”

這時,跟蹤組先後報告:一號車抵達廣州後沒有停留,直接開往東莞市;二、三號車則在廣州市番禺區一個果蔬批發市場卸貨。呂光、楊勝和總隊技術組研究了一下,認為繼續跟蹤這三輛車已毫無意義,決定放棄跟蹤,三個小組直接趕往中山市,與大部隊會合。

淩晨1時40分,剛到羅定,章勇報告了一個重要情況:他負責跟蹤的四、五號車開到廣昆高速容縣服務區後,與前三車一樣停車加油吃飯。等了約二十分鍾,“鯰魚”的座騎黑色“獵豹”才從後麵趕上,章勇與跟蹤黑色“獵豹”的小組會合。據這個小組反映,黑色“獵豹”在南寧市區兜轉了兩個多鍾頭,所以才先發後至。章勇很快發現,黑色“獵豹”一到,就支開了五號車。五號車開出服務區幾分鍾後,兩名保鏢從四號車上搬下兩個大紙箱,轉移到黑色“獵豹”上。交接完成後,四號車立即開出服務區,往前追趕五號車。而兩名保鏢幹脆鎖了車,到服務區的小餐廳裏吃夜宵,磨蹭了差不多一個鍾頭才重新上路。目前,已經接近岑溪。章勇的口氣有點兒急切:“呂局,我估計‘貨’十有八九已經轉移到‘獵豹’上,如何處置,請指示!”

呂、楊相視一笑: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鯰魚”果然中計了。他們與總隊技術組緊急磋商後,決定立即回師岑溪,攔截黑色“獵豹”。

淩晨2時10分,呂光小組在岑溪剛布下陣勢,就接到章勇報告:他尾隨黑色“獵豹”快到岑溪服務區了。說話間,即發現前方兩道光柱迎麵而來,這樣的惡劣天氣,時速仍不低於一百公裏,猶如一頭目光如炬的怪獸。楊勝開了車前大燈,四道強光在灰蒙蒙的雨霧中對撞。楊勝眼尖,瞬間看出來車正是恭候多時的黑色“獵豹”,便果斷命令施放阻車釘。黑色“獵豹”發現前路被斷,欲掉頭逆行。才轉過半個車身,章勇等人已經包圍上去。

兩名保鏢被控製後,從他們身上搜出一支軍用“五四”手槍和一支自製手槍,子彈五十多發,手機兩部。從四號車上搬下的兩個紙箱都沒有特別處理,就放在後排座位上。章勇小心翼翼揭開紙箱的封口膠,打開箱蓋,發現箱內裝的是榴蓮,每箱兩個,每個單重都在十公斤以上。從表麵上看,榴蓮完好無損,並無異樣。

楊勝和章勇仔細觀察,終於發現了蹊蹺:榴蓮青色的刺疣間,有一道蛛絲般不規則的斜行裂縫。這不是用刀,而是借用某種機械強力掰開,掏空肉瓤,填入用防水材料包裝的海洛因,然後用某種強力植物膠把果殼粘合。總隊技術組兩位專家用刀片順著縫隙把果殼剝離,果然發現每個榴蓮內藏六塊“金三角”產的四號海洛因,共二十四塊,總重七千克以上。

截擊行動用時四十分鍾,稱得上速戰速決。但呂光還是皺起了眉頭:這四十分鍾,有可能影響戰局的走向。

“鯰魚”漏網

呂光決定邊審邊走。兩名保鏢被分押兩車,接受訊問。

呂光和總隊技術組的對手是一名叫羅宗剛的保鏢。這人二十八歲,廣西寧明縣人。他身材高大,體魄強健,曾在北方一家武校受過搏擊訓練,三年前投到廖近峰門下,做了貼身保鏢。從外表上看,他長得剽悍威猛,實際是個“銀樣鑞槍頭”。開始還百般抵賴,說自己不過是個打工仔,隻管開車,並不知道榴蓮裏夾帶毒品。等呂光把刑法相關條文一擺,他就傻了眼,眼淚鼻涕齊下。待得知他和另一名保鏢杜文遠係姨表兄弟,廖近峰是他倆的親舅舅後,呂光心想,看來在黑道上有“小諸葛”之稱的廖近峰也不過爾爾,如此任人唯親,豈有不敗之理!

羅宗剛交代,廖近峰原打算乘黑色“獵豹”去中山,因為一號車半路受檢,臨時決定途中轉移“貨物”,自己則編了個理由改乘飛機去廣州。兩個外甥心裏都明白舅舅使的是金蟬脫殼之計,留下他們兩個迷惑警察,但不敢抗命,隻能硬著頭皮執行。

“廖近峰讓你們把‘貨’送到哪裏?接貨方是什麼人?”呂光問。

羅宗剛答:“舅舅沒說,隻交代‘貨’要送到中山,到時候他會主動跟我們聯係。”

“交易雙方如何接頭?”

“都是先約好時間和地點,但經常臨時改變。”

“時間和地點由誰定?”

“這都是有規矩的,分‘主客場’,主人定地點,客人定時間。”

“有接頭暗號嗎?”

“憑名片。”羅宗剛說,“實際上是一張特製的蜘蛛圖,雙方各持一半。我們拿的是左半邊,他們拿的是右半邊。規定是認物不認人,暗號對不上,立即停止交易。”

呂光追問:“名片在你們手裏嗎?”

羅宗剛答:“舅舅親自出馬,名片當然在他手裏。”

呂光內心猶如驚濤拍岸,表麵卻不露聲色。他從皮包裏拿出去年“12·18”案中從李彬身上搜獲的神秘圖片,對羅宗剛說:“你仔細看看,是不是這張?”

羅宗剛大驚失色:“你怎麼會有這玩意兒?難道舅舅已經落在你們手裏了?”

呂光笑了:“這是早晚的事情!”

這一意外收獲,揭開了神秘的蜘蛛圖之謎,但又出現了新的更難解的謎麵:李彬和廖近峰持有相同的蜘蛛圖,這難道是偶然的嗎?

另外一輛車上,楊勝與章勇對杜文遠的訊問卻陷入僵局。杜文遠比羅宗剛大一歲,大學畢業連考三年公務員均名落孫山,不得已才投靠舅舅當跟班。他頭腦靈活,遇事冷靜,廖近峰對這位高學曆的外甥自然是高看一眼。盡管楊、章二將輪番上陣,反複交代政策,幾乎磨破了嘴皮,他還是一言不發,不耐煩了還反唇相譏:“你們別白費勁了,我學過法律,知道的不比你們少。命裏注定有此一劫,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再說下去,杜文遠幹脆閉起眼睛,靠在座椅上打盹,一副寵辱不驚、超然物外的樣子。呂光來電話問“撂”了沒有,楊勝自嘲地說嚼了一顆炒黑豆。呂光安慰說沒事,有他開口的時候,讓楊勝關掉杜文遠的手機。

淩晨4時30分,他們到達中山—江門高速公路與國道105線的交叉點。中山市區近在咫尺,呂光下令停車作短暫休整。兩名保鏢被重新調回黑色“獵豹”上。羅宗剛開車,杜文遠則坐在副駕駛位置,楊勝和章勇作為“監護人”隱身後座。為防意外,楊勝對杜文遠采取了必要的強製措施,還說:“對不起,暫時委屈你一下。”

這時,羅宗剛的手機響了。楊勝調大音量,示意羅宗剛接聽。果然是廖近峰打來的,開口就質問杜文遠為什麼不開機。楊勝在掌心寫了“沒電”二字,伸到羅宗剛麵前,羅會意,答:“表哥手機沒電了,舅,我們剛到,等會兒上哪兒找你?”

“鯰魚”嚴厲地說:“誰讓你們找我了?叫阿遠接電話。”

楊勝冷汗直冒,急切間又想不出應付的辦法,這時,羅宗剛的小聰明用上了,他說:“表哥正開著車呢,舅,有什麼話你交代我好了,我聽著呢。”

“鯰魚”問為什麼現在才到,路上出了什麼事。楊勝又寫了“爆胎”二字,羅宗剛答:“羅定過來的路還沒修好,車輪紮了鐵釘,換輪胎花了不少時間。”

“鯰魚”看來沒有懷疑,他說:“先找個地方住下,早上9點以前,聽我的電話。記住,看好‘貨’, 別喝酒,別玩女人,別亂走亂動。再出什麼差錯,我對你們不客氣!”

還有四個小時戰鬥才正式打響,呂光下令全體休息。幾個行動組陸續會師中山,等待總攻的號令。呂光、楊勝和總隊技術組長天亮前來到中山市公安局,中山市局昨晚接到省廳的指示,決定由禁毒支隊派出精幹力量,配合廣西同行的行動。雙方商定,立即組成聯合行動指揮部,兩省區民警混合編隊,廣西同行全部換用中山市地方車輛,以利於跟蹤。

早上8時15分,羅宗剛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在民警的監視下,羅宗剛按下綠鍵,正是廖近峰打來的。羅問:“舅,你又換了手機卡?”

“鯰魚”說:“這你別管!記好了,8點55分把車開到孫中山紀念堂公園對麵的××茶樓,我在那裏等你們,不見不散。”

指揮部發出一號指令,二十名便衣警察扮成當地“啖早茶”的食客,提前進入××茶樓布控。在距離茶樓不遠的兩個派出所,各埋伏了一支隨時聽命出擊的突擊隊。

8時55分,羅宗剛準時把黑色“獵豹”開到××茶樓,不見人,卻等來了電話。“鯰魚”說:“交易地點改了,10點30分,在沙崗公園附近銀灣東路××酒店,我在酒店花園的音樂噴泉邊等你們。”

羅宗剛發牢騷:“改來改去的,把咱們當猴耍啊!”

廖近峰訓斥道:“叫你去哪裏就去哪裏,說這麼多廢話幹什麼!10點30分我要在那個地方見人,遲一分鍾,我割掉你的爛舌頭!”

指揮部根據這一情況發出了二號指令。事後看來,警方對廖近峰仍然估計不足,以致百密一疏,讓他從大網中從容脫身……

10時20分,羅宗剛把黑色“獵豹”開到禦景灣花園小區,臨時充當“導駕”的一位中山市局民警提醒,往前開一百來米,到銀灣北路再左拐幾十米,就是××酒店。羅宗剛一聽,把車靠邊停在一家煙酒茶批發店門前。楊勝問為什麼停車,羅宗剛說:“你們還不了解我舅的脾氣,他對時間要求十分苛刻,遲一分鍾早一分鍾都不行。”

誰都沒有注意到,離停車點不到三米的煙酒茶批發店門前,一個穿深藍色羽絨服、口罩遮住大半張臉的高個兒男子,背對著黑色“獵豹”,似乎在饒有興味地觀看櫥窗裏陳列的各式名酒名茶。羅宗剛的聲音不高,但他都聽見了。他似乎遲疑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把櫥窗瀏覽一遍,然後不慌不忙地從黑色“獵豹”旁邊走了過去。包括羅宗剛和杜文遠,都沒有看出他就是經過精心化裝的廖近峰!

10時29分,羅宗剛把車開到位於銀灣東路的××酒店。按照布置,楊勝和另一名中山民警押著被限製了自由的杜文遠蹲守車內,由羅宗剛一人去見廖近峰。楊勝對臉色有點兒發青的羅宗剛說:“沉住氣,不要慌!周圍有我們的人,保證你的安全。記住,這是你立功贖罪的最後機會!”

10時30分,羅宗剛準時出現在音樂噴泉旁邊。可是,心神不寧的羅宗剛把一支煙抽盡,時間超過10時40分,“鯰魚”卻沒有出現。噴泉邊,除了凉亭裏三個陌生男子在抽煙、嗑瓜子,沒有其他人。10時50分,目標仍然不露頭,羅宗剛沮喪地回到黑色“獵豹”旁邊,說:“趁早走吧,他不會來了。”

楊勝說:“按他最後一次打給你的電話號碼給他撥一次。”

羅宗剛說:“沒用,他肯定又換了一張卡。”邊說邊撥了出去,果然,手機裏傳出“你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楊勝正待請示指揮部,凉亭裏走出一個精瘦漢子,用純正的廣州白話問羅宗剛:“請問這位兄弟,你們是廣西來的客人嗎?”

羅宗剛有點兒不知所措,但還是點頭稱是。

“見過個的也麼(粵語:見過這種東西嗎)?”精瘦漢子把插在衣兜裏的左手抽出,掌心裏夾著一張精致的藍色圖片。

藍色蜘蛛圖!楊勝頓時醒悟,從黑色“獵豹”上一躍而出,手心裏同樣攥著一張藍蜘蛛圖片。“先生係問個的也麼(粵語:先生是在找這件東西嗎)?”他說的是帶明顯桂西南口音的白話。

兩張圖片湊起來,構成了一隻完整的八足八目藍色蜘蛛。精瘦漢子點點頭,客氣地說:“請借一步說話。”說著,把楊勝和羅宗剛帶到涼亭裏,對一個戴“哥薩克”皮帽、穿貂皮大衣的胖男人恭恭敬敬地說:“老板,客人來了。”

肥佬並不起身,矜持地問:“‘貨’帶來啦?”

楊勝不卑不亢:“帶來了,正宗的世界名牌‘雙獅地球’。 如果老板不放心,請親自驗貨。”

肥佬傲慢地說:“不必了。生意場上講的是誠信,諒你們也不敢騙我。”接著起身,對精瘦漢子發話,“跟他們過去,把東西搬到我們車上,馬上離開這裏!”

楊勝說:“慢!容兄弟把話說完。行前大哥有言,年關將到,要帶現金回去給夥計們分紅利,這次不轉賬,請老板見諒。”說著,故作親熱地攬住肥佬水牛肚一樣粗的腰,把他連拖帶搡帶出凉亭。

見楊勝發出信號,霎時伏兵四出,三名販毒犯罪嫌疑人束手就擒。

經訊問,三名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很快查清。肥佬姓徐,深圳寶安人,早年偷渡香港,後回中山經營藥店。精瘦漢子姓勞,中山本地人,無業,受雇為徐記藥店的職員。另一人姓郝,是徐某的專職司機兼保鏢。

當天下午,兩個突擊小組分頭對位於中山市東鳳鎮逸湖半島花園的徐宅和位於市內一繁華路段的徐記藥店進行搜查,搜獲一千餘克海洛因。在徐記藥店另有意外發現,除成品海洛因外,還查獲大量用途不明的白色粉末和撲克牌盒大小的塑料模具。犯罪嫌疑人勞某供認,這些白色粉末是加工翻製海洛因的添加劑。這幾年,徐記藥店以生產加工藥丸為幌子,從雲南、廣西等地以每千克二十萬元的價格購進純度為90%以上的海洛因,摻入大量添加劑,製成純度在40%左右的毒品,以每千克四十萬元以上的價格銷往港、澳、台地區。

亡命異國

一覺醒來,窗外鳥語啾啾,海濤陣陣,廖近峰不禁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看一下手表,是2012年1月19日9時20分,農曆十二月二十六,星期四。他大吃一驚,這一覺竟睡了整整十八個小時!

他是昨天下午來到這個叫錦普的越南濱海小城的。姨媽一家對這位突然造訪的表姑爺熱情接待,這多少把他心中那種漂泊天涯、亡命他鄉的孤獨感衝淡了些許。但是,中山遇險的一幕,仍然像噩夢一樣縈繞腦際,揮之不去。脫險已近五十個小時,一路狼奔豕突,無遐細想,現在回想起來,他自信此番虎口脫險、絕處逢生,既是命不該死,更多的是依靠自己的處變不驚、應變自如。

其實,在中山市銀灣東路驚變以前,他就有某種不祥之感,苗頭就是杜文遠的手機。

對兩個外甥,表麵上他是一視同仁,不分厚薄,實際上他更看重的是杜文遠。在他眼裏,這位大學法學係畢業的外甥,平時雖言語不多,但善於思考,長於謀略,更難得的是對自己忠心耿耿,遠非大大咧咧、專逞匹夫之勇的羅宗剛可比。所以,他早早就把杜文遠內定為自己的“接班人”, 一些生意上的核心機密,他經常有意無意地對杜文遠透露一二,還許諾賺夠了錢,就幫助杜文遠移民加拿大或澳大利亞。令廖近峰暗暗稱奇的是,杜文遠對此竟表現出一種與年紀不相稱的淡泊。他說:“世事難料,命運不完全掌握在我們手中,說這些都沒有實際意義。但請舅舅放心,我既然鐵了心跟你走,就沒有回頭的理由。”一番話讓廖近峰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

有一段時間廖近峰心中相當矛盾。他幼年喪母,父親是糖廠職工,失偶後整日借酒澆愁,是兩位姐姐把他拉扯成人的,很小就失去母愛的廖近峰一向把兩位姐姐當母親看待。如今,姐姐把兒子交到自己手中,巴望日後有出息,自己卻把他們帶上這條凶險莫測的路,倘有三長兩短,日後如何麵對恩重如山的兩位胞姐?但一轉念,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不冒點兒險,安能一舉改變命運、出人頭地?如此一想,他便心安了許多。

此次中山之行,他有意曆練杜文遠,很多指令他都是直接發給杜文遠的,根本不在乎羅宗剛高興不高興。當他發現兩人沒有在預定時間到達中山,杜文遠的手機又打不通時,曾產生過一絲不安,而後來羅宗剛的解釋雖然表麵上講得通,但並非沒有可疑之處。行前,一向注重細節的他特別交代兩個外甥要把手機充足電,而且要帶好備用電池,保證二十四小時通話暢通無礙。他不相信行事小心謹慎的杜文遠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疑惑之下,他決定投石問路,臨時改變接頭地點和時間。當他提前一個鍾頭去××酒店踩點的時候,酒店表麵上波瀾不驚,但憑著多年經驗,他還是發現了某些不對頭的地方:一些食客進店後不是直奔雅間,而是四散分開,在電梯間或樓道口等咽喉部位或坐或站,十分可疑。特別是那一雙雙睥睨四顧的眼睛,更使他頓生寒意。他懷疑警方早已在酒店布下陷阱,自己在這裏徘徊久了容易引起注意,便迅速離開酒店,到距酒店不遠的煙酒店門前繼續觀察。

也是他命不該絕,他在這裏意外邂逅黑色“獵豹”,並且一字不落地聽到了羅宗剛與車內兩個來曆不明者的對話,心中的猜疑得到證實。但他並不驚慌,他相信沒有人認出自己,就連朝夕相處的外甥也不可能識破他巧妙的化裝。當他離開煙酒店,回首狼顧,見“獵豹”正緩緩向××酒店開去,他笑了,盡管笑容裏有點兒苦澀。

他不敢在中山逗留,直奔客運中心。他相信,最多半個鍾頭,全副武裝的軍警就要在市區實施大搜捕,目標就是自己。直至他搭乘的快巴駛離中山很遠,確認自己安全無恙,他才把不幸的消息報告了“老佛爺”。“老佛爺”沒有雷霆震怒,而是非常關心他的安全,還親自給他安排了退路。當天他直達湛江,後又馬不停蹄轉道北海,由北海轉赴防城港東興口岸,通過北侖河大橋順利進入對麵的芒街。回首北望,他感慨萬端,既有對自己化險為夷、虎口餘生的慶幸,也有對“老佛爺”臨危不亂、指揮若定的敬畏。

1月18日下午,廖近峰輾轉來到這座與中國海南島隔海相望、毗鄰世界著名旅遊勝地、有“海上桂林”之稱的下龍灣海濱小城。錦普名為市,實際跟中國內地的鄉鎮無異,建築陳舊低矮,街道狹窄淩亂,但依山傍海,風景旖旎,自有一番情趣。廖近峰是來“避難”而不是觀光,自然無心欣賞這海天一色、波光帆影的美景。這裏屬下龍灣旅遊圈,經常有中國內地的觀光客光顧,他更是不敢隨便拋頭露麵。房東老太太不算外人,她是“老佛爺”的胞姐,對他生活上的照顧很周到,但他每天都得像土撥鼠一樣躲在小閣樓上,見不得陽光,甚至聽不到人聲,這種被活埋一般的窒息是難以忍受的。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盡頭?他實在不敢想。“老佛爺”有話:不能隨意外出,不能往外打電話,就當從此在世界上消失。“老佛爺”的“聖諭”他不敢稍有忤逆。他心裏清楚,從今以後,他的身家性命就牢牢攥在“老佛爺”手裏了。

日曆表上的數字明白無誤地告訴他,再過三天,就是龍年春節。想到普天同慶、萬家團圓的時候,他卻要忍受骨肉分離、天各一方的悲涼,真想大哭一場。特別是那對聰明乖巧的兒女,他曾把他們當作一生的希望和依托。離家時他曾許諾,春節期間要帶他們去桂林玩一玩。看來,這個微不足道的許諾也可能永遠無法兌現了,女兒和兒子會怪爸爸言而無信嗎?

廖近峰的估計沒有錯。此時,崇左警方正對他這隻漏網的“鯰魚”張開大網。

塔蘭托毒蛛

1月23日,大年初一。在此起彼伏的爆竹聲中,呂光一早就來到辦公室,給幾位下屬發拜年短信。讓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賀辭才發出一分鍾,就接到楊勝的複信:“謝謝,同樣祝你龍年行大運!有時間嗎?我想當麵彙報工作。”呂光知道,楊勝跟自己一樣,也是心裏裝了事就吃不香、睡不著的角色,馬上回複:“我在辦公室等你。”

十分鍾不到,楊勝就匆匆趕到。讓呂光感到意外的是,禁毒支隊長的身後還跟著風塵仆仆的於靖和章勇。他這才知道,於靖和章勇天剛亮就從憑祥趕到了崇左。

毫無疑問,廖近峰仍然是話題的重點。呂光風趣地說:“不知那位仁兄這個年過得怎麼樣?”話雖輕鬆,心卻沉重。中山一役,鏟除了一個毒窩,繳獲了大批毒品,稱得上一場大勝。但“鯰魚”漏網逃脫,被呂光視作該案的一大敗筆。大家都知道,呂光看重的不是區區一條“鯰魚”,而是“鯰魚”背後的推手。

從中山回來後,呂光就讓楊勝和章勇對廖近峰和“12·18”案中自殺身亡的李彬的身世做調查,結果發現,兩人竟是連襟關係,李彬娶的是姐姐,廖近峰娶的是妹妹。姐妹倆的娘家在憑祥市友誼鎮禮茶村,父親叫吳學忠,是買斷工齡後下海經商的全民合同製工人;母親叫黎氏璞,一聽就知道是從越南過來的。連襟二人同時參與販毒活動,又持有共同的聯絡暗號蜘蛛圖,難道這僅僅是巧合嗎?聯係到中山一役抓獲的杜文遠和羅宗剛,兩人既是表兄弟,又都是廖近峰的親外甥,這個現象值得深思。崇左警方近年來破獲了一係列販毒案件,其中父子、夫婦、兄弟、姐妹結夥作案的占了很大的比例。販毒是一種高風險、高利潤的“雙高行業”,從業者多數信奉“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的古訓,他們認為以血緣和宗族關係擰成的紐帶牢不可破,保險係數高。

如果李彬和廖近峰同屬一個以裙帶關係糾結起來的販毒團夥,兩人誰是始作俑者?李彬不大可能,他死後一個月,販毒活動還在繼續,且有愈演愈烈之勢,證明他不可能是這根罪惡鏈條的起點。廖近峰看上去挺像,尤其是他對兩名馬仔頤指氣使的態度,確有一言九鼎的老板氣派。楊勝卻不看好他。楊勝認為,王者,帥也,往往“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哪會像廖近峰這樣親自操刀上陣?再者,廖近峰權力再大,也不可能指揮中山的徐某。兩人之間不是從屬關係,而是買賣關係,同受規則的製約。蜘蛛圖就是他們共同的遊戲規則,他們同為遊戲規則的執行者,而不是規則的製定者。

從中山回來的第二天,呂光就找到市農科所的一位專家。這位專家對昆蟲很有研究,在國內外一些頗有影響的學術期刊上發表過不少論文,僅蜘蛛標本就收集了數十種。看了呂光帶來的蜘蛛圖,專家肯定地說,這是生長在印度尼西亞馬魯古群島上的一種巨型蜘蛛,當地人把它稱為塔蘭托毒蛛。這種蜘蛛最明顯的特點是個兒大,成年雌蛛身長超過二十厘米,展開來有一把蒲扇大小,體重達三百克。它渾身藍黑色,八隻長肢上布滿又粗又硬的觸須,樣子駭人。這種世界罕見的巨型蜘蛛視覺和嗅覺十分靈敏,分布於頭部四周的八隻眼睛能三百六十度觀察事物,在很遠的距離就能分辨敵友。塔蘭托毒蛛還有一個奇特之處,在族群中,雌蛛處於支配地位,每當要交配產卵繁殖後代時,都會把與其同床共寢的雄蛛咬死,吸取配偶體內的養分以維持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