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底我懷孕了。起初是先兆流產,請假臥床一個多月;然後是唐氏高危做羊水穿刺;再就是“卸貨”前一周恥骨聯合分離……
2013年6月,曉宇休了陪護假回來,當時我正被恥骨分離的疼痛折磨得死去活來。這種疼讓人不能走,不能翻身,不能動。好在,他天天陪著我,用心彌補在我懷孕期間的各種缺席。6月27日,我在醫院剖腹產下重九斤二兩的兒子,曉宇高興得要發瘋。可我還來不及享受做媽媽的喜悅,產後疼痛接著就來了!低頭喂奶頸椎疼,韌帶鬆弛關節疼,產後刀口疼,所有疼痛就像各路妖怪攔住去路要吃我的肉,而我卻沒有孫猴子去搬救兵。更糟的是,76歲的婆婆因年邁不能前來照顧,我媽也因35年沒帶過孩子很快累倒,隻好找來月嫂。
孩子滿月後,曉宇就要回部隊,我媽也因病必須回去。我被逼無奈,隻好帶著孩子跟老公回到蘭州婆婆家。婆婆家人多、親戚多,每一個房間都有人進出,每一分鍾都有人說話,廚房裏永遠在做飯,洗衣機也永遠在出水進水……最初幾天,我被說話聲,嘈雜聲、機器聲、哭聲包圍,寂靜了十年的耳朵一下子接收這麼多信號,我完全猝不及防。深夜,四周終於安靜下來,我悲戚戚地寫道:“孩子的出生是一個饋贈,不但給我缺氧的生活帶來了響亮的動靜,還意外地結束了兩地分居的狀態。我心懷感激,這是我想要的生活。但這十年間我做的不僅僅是等待,我懷念著那些獨自在陽台上看書到睡著的日子,懷念發著燒到處找藥的日子,懷念一個人登上西邊的山頭張望風姿綽約的跨海大橋,懷念我剪裁他人的生活搭建起一個個虛構的世界,懷念我心有所係,懷念我長相思,懷念那些對離人懷有的情誼。這不是‘得到’給的,而是‘得不到’給的……”
環境不適的問題還沒解決,協調關係也成了我的軟肋。丈夫此時的“豬頭”行徑,更讓焦躁不安的我有一拍兩散的衝動。初為人父的曉宇,既經驗不足又熱情過度。每天,我倆緊鑼密鼓地磨合:黃瓜要不要削皮?切完了菜刀放哪兒?脫了的襪子扔地上對不對?這種瑣碎的磨合,因孩子的降生更是險象環生,刀光劍影。
拉開家庭戰火的導火線是輔食添加。我數次向婆婆普及聯合國的喂養標準,前六個月是純奶期,不建議添加任何輔食。但老人家有經驗。孩子剛滿四個月,婆婆就準備大幹一場,她要——嚼飯喂孩子!
我眼前發黑,曉宇夾在中間裝糊塗:“其實大人咀嚼產生的唾液有助於小孩子消化吧。”我好想抄起手邊的煙灰缸朝他猛擊下去!但我還是冷靜回到屋裏打開電腦,調出頁麵果斷下單。他跳進屋大聲說:“我們的錢又不是彈弓叉子打來的,你鬧夠了沒有?”我想跟他科普,說輔食添加需要有果汁、米糊、菜泥、肉泥和基本衛生,更兼我月子裏落下腕管炎,一台輔食料理機非常有必要。但這些話我都沒說出口,因為他的眼神非常恍惚,全是“你不尊重我”的憤懣。我餘光掃過桌上有隻花瓶非常適合殺妻,一邊默默把花瓶收走,一邊鎮定地胡言亂語。但其實我心裏有一百萬個聲音在說:‘離婚吧,蘇美醬!’”當然,這種念頭是在我被無數瑣碎生活逼到痛苦邊緣時,做出的第一反應。等我從這種情緒失控中走出,我清楚地意識到,我已經做了媽媽,無法翩翩離開,無法不問茶米懶事稼穡,無法脆弱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