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深夜,剛喂過奶的兒子沉沉睡去,留下我一個人醒著,無數念頭像繁花開在身體裏:沒有寫完的稿子,看到一半還沒有找到凶手的案子,廚房裏砧板上的魚,遙遠的京都等待造訪的寺廟——可是,我什麼都沒做,孩子睡著我不能開燈,文藝細胞在我腦海逗留不超過五分鍾,我就迫不及待睡著了。你看,沒有時間——讓我連抑鬱和做夢的資格都沒有了!原來,“不用什麼高深的哲學,一個孩子就能逼著你過上健康無害的生活。文藝女青年的脆弱和神經質完全不用堅持,我更深刻地理解了巴爾紮克:我會粉碎一切障礙……”
曉宇也開始改觀了。他嘴上不說,卻把我的痛苦盡收眼底。他抱著孩子在我麵前跳圓圈舞,我不理;他下載了笑話念給我我不聽;直到我推開書房的門,看到桌上擺著香甜的百合花,整齊的書架前,添了一張可以把腿蜷進去的寬大椅子……那一刻,我笑出聲來!這浪漫來得有些不合時宜,但這個“二杆子”大兵的細膩和溫情,還是讓我心情大好,我原諒了他。
在這之後,曉宇改變很多。他是兩代之間的潤滑劑,在帶孩子這塊完全尊重我的意見,也不再為小事跟我爭吵,下班回來給我燉湯,飯後帶我一起散步,等我休息給我按摩,晚上起來給孩子喂奶。他在用心彌補我們多年異地我所缺失的溫暖,我被打動了!
2013年底,曉宇終於轉業到青島一家醫院工作。2014年2月,我又回到大學當老師。我上班的時候,曉宇就在家帶孩子。而等我回來,他又主動包攬了家務。一家三口溫馨的生活,讓我從適應變成了依戀。一天晚上,我滿身疲憊地躺在床上,兒子黑漆漆的眼珠子無比溫情地看著我,第一次清晰吐出:“媽媽!”那一刻,我彷佛愈合所有的傷痕,幸福到無以言表。
而驚喜源源不斷。很快兒子學會了說話,像個小大人一樣跟我耳廝鬢磨。早上出門,他在我懷裏大哭不舍,等我回家,他喊著“媽媽”撲麵而來。每一聲“媽媽”都牽動我最柔軟的神經,每一個擁抱都在我體內注入飽滿的能量,每一個眼神都是完全的愛和仰賴。“我被人愛上了,這種愛我無法拒絕無法轉嫁,無法出讓也無法逃避。我突然變成了有用的人,吃喝穿戴,行走坐臥,我的孩子別無選擇地完全仰賴於我。我日日夜夜念茲在茲的無條件的愛,終於來了!”
“文藝女青年”曾是一種病,治愈的過程卻是一個收獲的過程。2014年3月,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了我的散文集《傾我所有去生活》。2015年1月,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又出版了我的新書《文藝女青年這種病,生個孩子就好了》,我在書裏寫道:“永恒的愛情不能洗幹淨屎孩子,歌詠人類的孤獨也敵不過夜夜起三次喂奶,明白了這個道理,你才具備文藝女青年的真正風骨。我在這熱氣騰騰的水火鍛造中,成為一柄握在自己手中的利刃,從此結束了肆意而為的小散文時代,帶著孩子進入了漫長、持久而堅韌的大史詩時代。而文藝這種病,全然治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