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用力活著的女人
專欄
作者：黃佟佟
亦舒有句名言，大意是女人活著，姿態頂頂重要。我想她的意思是說，女人無論受多少苦都不要緊，最緊要打落牙齒和血吞，內傷九級半，外表還得風清雲淡拈花輕笑，輸人不輸陣，這才是值得敬佩的女人。亦舒身體力行這種活法，嫁給教授，在溫哥華過隱居生活，寫稿為樂，而她的情敵鄭佩佩顯然是另外一種活法。
亦舒以前愛過個男明星叫嶽華，嶽華在跟她談戀愛前愛過個女明星叫鄭佩佩—湖南衛視近期最火的真人秀節目《花兒與少年》，鄭佩佩是五姐二弟裏利落爽快的大姐，節目中，66歲的她素麵朝天，粗衫布衣，赤腳涼鞋，打起包來用盡全力，走路虎虎生威，一有時間就抄經念佛，一副塵世修行人的樣子，實際上她年輕時可是嬌嗲如花美豔過人的武俠影後。論出身，她是正牌邵氏明星，南國藝訓班第二期學員；論地位，她是20世紀60年代末期名副其實的影壇一姐，她主演的《大醉俠》是中國第一部新派武俠電影；論知名度，90年代《唐伯虎點秋香》裏華夫人是她最廣為人知的諧角，而2001年李安《臥虎藏龍》“碧眼狐狸”更讓她獲得一尊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配……更有趣的是，鄭佩佩從大陸走到香港再到台灣再到美國再回香港和大陸，來來回回，因時代風雲變幻，因緣際成為標誌著大中華地區影視發展的晴雨表—影星也和吉普賽人一樣，哪裏最興旺她就去哪裏。
鄭佩佩是上海人。1960年，14歲的她跟家人遷往香港，17歲入南國拍戲，一出道就演女主，性格出名剛烈，拍起打戲來，眼晴會發光，是邵氏出了名的“紅辣椒”。她和老好人嶽華拍了五年拖，對方對她好到不能再好，但那時女明星多半瞧不起行內人，直到幾十年後，鄭佩佩才意識到嶽華對她最好。可那時年輕，哪裏曉得—23歲的鄭佩佩拋棄了嶽華，選擇的結婚對象是青年才俊原文通，對方是台灣電影世家子弟，又在美國讀博士。“我和身邊朋友都覺得他是最好的選擇。很天真，認為隻要不是拍戲，就是好；隻要嫁得遠，就是嫁得好。” 那個年代的女星，都是二十出頭就嫁人，她結了婚，一心相夫教子，一連生了三個女兒。“為了追仔壓力大得不得了，好蠢！”最後總算追到了兒子，可惜17年後，婚姻還是觸礁，原因是她的影視公司生意失敗。
“女人為了家庭放棄事業， 如果丈夫能夠appreciate，我會覺得值得。問題是他從來不appreciate 我付出的，我就覺得我犧牲得不值。做夫妻不互相欣賞，很難維持下去。”離婚後，她一度過得非常艱難，甚至要借住佛堂，但再難也要活下去，況且當年她才四十出頭，索性回港拍戲。香港市道漸微，她又北上大陸，正好碰上大陸影視業興起。2000年左右，我在廣州郊區一個攝影棚遇到她，她正演包青天的母親，采訪時她帶我到道具間，片廠巨大肮髒，碩大的老鼠奔來跑去，她一副見慣不怪的樣子，一邊換下戲服一邊問我你想問什麼問題，絲毫不見羞澀—也許這就是大邵氏兒女的江湖豪情。
大部分邵氏女星都已息影，因為要講究姿態，過悄無聲息的生活。隻有鄭佩佩，還在生活的洪流裏奔走，你仿佛聽得到她的喘息和腳步聲。我想她也許天生就是那種活得很用力的女人，在邵氏時，別人跳舞玩樂，她就學舞練拳，是最正經最乖的女明星。當老婆時，她懷孕八次，流產四次，隻為生個兒子，大著肚子還拚命開公司掙錢，要做最完美的妻子，當母親時，四個兒女，三個未婚，有的演話劇有的演舞台劇過著藝術家的生活，她還得為他們操心。另外，她還有九十歲的母親需探望。快七十歲的昔日影後活得並不輕鬆，但也未嚐沒有快樂，“婚姻雖失敗，但換來了自由”。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真的很輕鬆很快樂。“剛離婚時，媽媽很生氣，覺得我沒用，上次見到她，她說覺得我最快樂。”
這世間有很多種女人，有很多種活法。活得太過用力的女人多半不夠聰明，可要那麼聰明幹什麼呢？姿勢給人看，人生自己過，雖說跌跌撞撞被生活砸得肝腦塗地的樣子有些難看，但至少靠腔子裏的一口氣活了下來—用力活，用力愛，比起那些故做風淡的虛假人生，我個人認為，其實靠譜多也真實多，大多數時候也有意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