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3 / 3)

太宰麵呈喜色,高聲道:“請齊侯受胙!”

齊桓公三叩首後道:“謝天子之恩!”言畢起身,從周公孔手中接過天子賜胙,高擎過頭,呈現給諸侯過目。

諸侯對齊桓公所為,無不歎服,齊聲道:“恭賀齊侯!恭賀盟主!”

諸侯看過,齊桓公將賜胙遞與管仲,對周公孔道:“稟天使,今日天子賜胙,雖是小白殊榮,也是諸侯盛事。值此千載良機,諸侯共沐天光,小白欲與諸侯歃盟,可乎?”太宰道:“諸侯歃盟擁戴天子,此乃周室盛事,有何不可?”

宋襄公出列道:“今日天子賜齊侯胙,天使親臨盟壇,乃對我中原盟主最高獎賞。諸侯信任齊侯,欽佩盟主,何必歃血!今日盟事,可不歃而盟。”

眾諸侯一致表示同意:“太宰在此,可不歃而盟!”

齊桓公十分激動,向眾諸侯拱手施禮道:“謝諸位對寡人的信任。有天使在,可不歃而盟,請司儀隰朋宣讀盟書。”

隰朋展開盟書,高聲讀道:“周襄王元年春,天子賜齊侯胙。諸侯於葵丘之地盟會,誓詞曰:‘凡我同盟,永世修好。

輔佐周室,匡正王道。有背盟者,神明殛之!’”

眾諸侯齊聲複誦:“凡我同盟,永世修好。輔佐周室,匡正王道。有背盟者,神明殛之!”

諸侯盟誓完畢,太宰周公孔笑道:“今日奉天子之命賜胙齊侯,見中原諸侯如此同心同德,終生難忘。孔定當稟報天子,予以嘉許。”

眾諸侯道:“謝太宰!”

齊桓公對太宰道:“今日盛會,寡人特備歌舞儀仗助興,請太宰與各位諸侯觀賞。”

隰朋請太宰及各位諸侯至台前。

壇下,禮樂驟起。三百名樂師一齊動作,鼓、編鍾、石罄、笙、竽、笛、琴等樂器一齊奏出悠揚、雄壯的齊樂曲;三百名身著盛裝的女子隨著樂聲翩翩起舞,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更有三百名武士,身披犀甲,手執刀、戟、戈、劍,不斷變換隊形,舞姿粗獷、健美,動作整齊熟練。

太宰周公孔與眾諸侯看得津津有味。

太宰對比肩而立的齊桓公道:“齊侯舉行如此盛典,可是開創了天子賜胙的先河呀!”

齊桓公麵有驕色,捋須道:“寡人有一事欲告太宰。昔日夏、商、周三代初立,都行封泰山、禪梁父之盛典。寡人為輔佐周室,北伐山戎,至於孤竹;南討蠻楚,至於召陵;西涉流沙,至於太行;威鎮東夷,至於北海;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今泰山在我大齊境內,寡人也欲封泰山、禪梁父,行曠世之盛典,太宰以為可乎?”

太宰聞言一驚,怔怔地看著齊桓公,道:“齊侯果有此想?”

齊桓公洋洋自得道:“寡人企盼久矣!”

太宰冷笑道:“當今天下之事,齊侯以為可,誰敢說不可!”

齊桓公哈哈大笑……

太宰不滿地看了齊桓公一眼,將目光移向壇下。

壇下,歌舞表演漸至高潮。

侍者呈上美酒。太宰、齊桓公、眾諸侯各端酒爵,一邊飲,一邊看表演。

齊桓公手端酒爵向各諸侯致意,敬完了諸侯,來到各國眾大夫隊列前。

鮑叔牙、寧戚等眾大夫一齊舉爵道:“恭賀主公!”

齊桓公拱手道:“同賀同喜!”

齊桓公向鮑叔牙舉爵道:“寡人能有今日,得謝太傅教誨。”

鮑叔牙忙道:“大齊能有今日,全靠主公英明!”

齊桓公對寧戚道:“寧戚愛卿抱病而來,此情此景,不虛此行吧?”

寧戚道:“寧戚親眼目睹如此盛事,三生有幸。朝見此景,夕死可矣!”

太宰周公孔過來對齊桓公道:“齊侯,賜胙儀式已圓滿完成,孔先行告退了!”

齊桓公挽留道:“太宰何必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在葵丘多住幾天嘛!”

周公孔道:“王室公事繁忙,孔不敢久留,齊侯不必相送,告辭!”說著,舉步下壇。

齊桓公對周公孔也不再強留。剛才他提出要在泰山舉行封禪大典,周公孔的表情和語言都明顯地表示不讚成,他心裏就有點不自在。他隻隨周公孔走下盟壇,便不再相送了。

周公孔對齊桓公也十分不滿。太自不量力了,周天子還未封泰山、禪梁父,一個諸侯竟敢有如此念頭!車剛離開葵丘,隻見前麵一支人馬迎麵馳來,中間一麵大旗,繡著一個“晉”字。

來的是晉獻公的人馬,他也是來參加葵丘盟會的。晉獻公一見是太宰周公孔,急忙下車。太宰也走下華輦。

晉獻公迎上前,行禮道:“叩見太宰。”

周公孔扶起晉獻公,問:“晉侯欲住何處?”

晉獻公道:“天子命太宰賜胙於齊侯,齊侯於葵丘有衣裳之會,寡人特意前往一睹盛況。”

周公孔淡淡地說:“葵丘大會已散,孔正欲回歸洛陽。”

晉獻公遺憾地說:“寡人來遲一步,錯失良機!”

太宰微微一笑,道:“晉侯不必抱憾。葵丘會上,齊侯自恃功高,居然要效三代而行泰山封禪大典。月盈則虧,水滿則溢,齊侯如此驕奢,齊國定要走下坡路了,這個會晉侯不參加也好。”

晉獻公點點頭,說:“寡人謹聽太宰之言。”

晉獻公下令,掉轉馬頭,與周公孔一同返回。

完成了葵丘盛會,齊侯與各諸侯道別,分頭而去。

大隊人馬剛剛離開葵丘,天上突然紛紛揚揚下起雪來。齊桓公與管仲同乘一輛華輦,他饒有興致地望著漫天飛雪,問管仲道:“仲父,你不是說,封泰山、禪梁父要等天呈吉相嗎?

這春夏之交,銀蝶飛舞,可是天降吉相於寡人?”

管仲似乎有什麼沉重的心事,望著迷蒙混濁的雪空,兀自想著什麼。

齊桓公又問:“仲父為何不說話?”

管仲收回目光,問道:“葵丘大會上,主公可與太宰周公孔說過泰山封禪之事?”

齊桓公不以為然地說:“說過,說了又怎麼樣?”

管仲歎了一聲,說:“古者封禪,自無懷氏至周成王,皆以受命,然後得封。古之受命者,先有吉祥之物顯示,吉祥之物是鳳凰來儀,麒麟顯示。今鳳凰麒麟不來,嘉禾不生,無天意昭示,而主公欲行封禪,恐天下有識之士,引為笑柄!”

齊桓公見管仲那麼嚴肅,那封禪的熱情被迎頭澆了一瓢涼水,咕噥道:“仲父既然這麼說,寡人不再提封禪之事就是了。”

管仲轉而望著外麵的大雪,自語道:“按常規,這春末夏初,不該下這場雪,這雪下得太令人不解了。”

齊桓公道:“寡人也這麼想。依仲父看,這雪是吉還是凶?”

管仲道:“天行有常,凡是反常之事,總有兆頭,臣正在琢磨,恐怕不是吉祥之兆。主公可下令人馬就地紮營,待為臣占卜一課。”

齊桓公則發出命令,隰朋從前麵急促奔來稟報:“稟主公、仲公,寧戚大夫中途發病,不醒人事,已奄奄一息。”

管仲大吃一驚,急忙下車,急步走向寧戚的輦車。齊桓公也急急跟來。

寧戚車前,已聚集多人,大家齊呼喚:“寧戚大夫!寧戚大夫!”

齊桓公與管仲來到車前。管仲看看寧戚的臉色,又號了寧戚的脈搏,臉上頓時蒙上了一層鉛色,目光也一下子變得呆滯。

齊桓公搖搖寧戚,喊道:“寧戚愛卿,你醒醒,寡人來看你了!”

寧戚費了很大的勁,慢慢睜開眼睛看著桓公和管仲,吃力地對侍從說:“扶我……起來……”

侍從扶寧戚坐起身。寧戚吃力地、斷斷續續地說:“主公……仲父……寧戚要離開……主公,仲父了……再看不上……今年……齊國的五穀……登場……了。”

管仲道:“寧戚大夫,你一定要挺住,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齊桓公道:“愛卿身體原本有恙,這千裏迢迢,氣候又驟變,愛卿不必悲觀,大齊有頂好的禦醫。”

寧戚艱難地又說:“主公……寧戚……能見葵丘大會……死亦……足……矣!”

齊桓公道:“愛卿,寡人欲專為愛卿舉行大典,賜愛卿龍紋綬帶。”

寧戚上氣不接下氣,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謝……主……公。”

管仲一見寧戚臉色發生了變化,絕望地喊道:“寧戚大夫,齊國不能沒有你啊!寧戚,管仲更不能失去你呀!”

寧戚艱難地喘息著,最後吐出了四個字:“寧戚……慚愧……”頭一歪,永遠闔上了雙眼,離開了人間。

“寧戚大夫!”管仲撕心裂肺地喊道。

“寧戚大夫!寧戚大夫!”眾人齊聲呼喚。

可寧戚再也聽不到人們的呼喚聲了。他靜靜地依偎在侍從懷裏,麵容平靜,露出微笑。

管仲背過身,麵對漫天飛雪,眼淚滾滾而出:“天啊,你是在折管仲臂膀,在毀我齊國的霸業啊!”

齊桓公眼含熱淚,聲音顫抖地說:“寧戚愛卿,你先別走,先別走!這漫天銀蝶作為儀仗,潔白世界作為盛典,寡人要賜你龍紋綬帶,以表彰愛卿對齊國的貢獻!”說著,顫顫巍巍登上華輦,將一條龍紋綬帶披在寧戚肩上。

“寧戚大夫!”人們齊聲大慟,哭聲驚天動地。

寧戚一死,整個齊國人馬,上至齊桓公,下至兵卒,沉浸在一片悲哀之中。寧戚華輦裝飾上黑色的挽幛,三軍上下紮起白色挽帶,以祭悼寧戚英魂,那葵丘大會的熱烈激昂一下子變成了冷清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