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笑著問道:“那夫人呢?意下如何?”
婧嬌嗔地說:“隻要相爺高興。不過,妾以為豎貂此舉,恐怕是美人之計吧。”
管仲聽了,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婧不解地望著管仲。
管仲得意地說道:“美人之計算得了什麼?美人,咱留下;計,讓豎貂帶回去!”
隰朋的情報是準確的。沒過幾天,衛國、曹國、莒國、紀國的使者帶著四國國君的書信,不約而同地來到了臨淄。隰朋高興得眉飛色舞,急忙進宮向桓公稟報。
齊桓公正在批閱簡牘。
隰朋進殿,行過大禮,道:“啟稟君上,衛、曹、紀、莒四國使者各受其國君之命前來請北杏不會盟之罪,並請求與齊國訂盟。”
齊桓公一聽,出乎意料之外,不勝驚喜,急忙立起身來問道:“果真如此?”
隰朋答道:“四國使者正在館驛侍命。”
齊桓公樂得合不攏嘴,吩咐道:“傳旨,寡人要親自會見四國使者!”
侍者應聲出殿傳旨。
桓公一臉喜色,問隰朋道:“愛卿,四國使者為何不謀而合,前來訂盟?”
隰朋道:“臣聽使者們說,君上柯地之舉,震驚了各國諸侯,對君上口服心服,有口皆碑,盛讚君上言行一致,有泱泱大國之風,故願服從君上調遣,前來訂盟。”
桓公一怔,想了想,麵有愧色,說:“這兩個月寡人反複想過,相國所作所為是對的。相國頂著流言蜚語,還孜孜不倦為國操勞。寡人一時沒想通,未能為相國排憂解困,寡人有愧於相國呀!”
隰朋也很動情地說:“相國站得高,看得遠,深謀遠慮,臣等望塵莫及。”
桓公自語道:“是啊,相國之謀,百無一失。”
侍衛進殿稟報:“啟稟君上,四國使者到。”
桓公振奮精神,道:“有請四國使者。”
四國使者進殿,跪拜施禮:
“衛國使者拜見盟主。”
“曹國使者拜見盟主。”
“紀國使者拜見盟主。”
“莒國使者拜見盟主。”
齊桓公臉上綻放出多日以來最舒心的微笑。盟主,這是兩個多麼光輝的字,這是他夢寐以求的稱謂呀!
與四國訂盟之後,齊桓公三日沒有上朝。他在反省,為什麼他會對管仲產生誤解,以致使管仲受了那麼多委屈。管仲自當相國以來,嘔心瀝血,兢兢業業推行改革大計。幾年時間,齊國從一片混亂迅速大治,國庫大大充盈了,百姓安居樂業,國家內政理順了。“叁其國而伍其鄙”已見成效。農業推行“相地而衰征”的政策,過去那種“無田甫田,維莠驕驕”、“無田甫田,維莠桀桀”的嚴重凋敝局麵一去不複返了。管仲的“本末並重”,即在發展農業的基礎上,發展工商業的官山海大計也取得了明顯的成果。漁鹽、冶鐵、紡織也發展很快,各國客商雲集臨淄,大大加強了齊國的財力,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實。可為什麼竟為柯地之盟時曹沫的無禮、被迫退還魯國汶陽之地而對管仲產生了成見呢?成見的產生並不單是心疼那塊地,主要的是覺得自己丟了麵子。現在回想起來,他真後悔,不要說管仲退地的意見是正確的,即使是錯誤的,也不能因此就動搖了對管仲的信任。幸虧管仲心胸開闊,如果他撂了挑子,那後果,不堪設想!四國來使請求加盟,一下子使他成了真正的中原霸主,這與一塊小小的汶陽之田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他下定決心,今後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不能動搖對管仲的信賴。官山海大計,相地衰征大計,邊關開放大計等等管仲的一係列改革大計還沒有徹底完成,他要竭盡全力把改革推向前進。透過柯地會盟及其帶來的效果,桓公真正認識到了管仲推行霸業的本質。這麼一回想,反省,桓公感到心裏亮堂了,渾身輕鬆了。他做出了一項重大的、關係到齊國命運的決定。
第二天早朝,文武群臣湧進大殿列班,管仲立於班首。
齊桓公在兩名侍衛簇擁下,走進大殿。
群臣跪倒,齊聲喊道:“叩見主公。”
桓公一揮手道:“平身。”
桓公的目光,將群臣掃了一遍,最後落於管仲身上。他消瘦多了,精神憔悴多了,但那雙目光還是那麼神采奕奕。一股內疚的情感湧上心頭:相國,委屈你了,寡人真對不起你呀!他平定了一下情緒,朗聲說道:“柯地之盟,退還汶陽之田,相國力排眾議,使大齊昭大信於天下。如今從盟者日益增多,大齊霸業初成。相國獻計,以王道而霸天下,這是齊國霸業的根本大計,齊國上下,要一體遵行。自今日起,寡人拜相國為仲父,凡有國家大事,全部聽從仲父定奪。自今日起,齊國上下臣民,一律不準直呼仲父之名,如有言行誹謗,傷及仲父者,從嚴治罪,決不寬恕!”
聽了桓公這番話,管仲心裏象大海湧起了滔天波瀾。他沒想到桓公會給他這麼高貴的地位,這麼大的權力。前些日子他心裏的委屈、不平,頓時化作了雲煙,多麼英明的國君啊!他怎麼也控製不住激動、喜悅的感情,淚水滾了下來,他急忙用袖子抹去,朝桓公跪倒,大聲道:“謝主公。”
桓公忙道:“仲父請起。自今日起,仲父見了寡人,不許跪拜頓首。”
管仲起身,長作一揖道:“臣謝主公。”
隰朋出班,欣喜地朝管仲作了一揖,道:“拜見仲父!”
眾臣也一齊向管仲施禮道:“拜仲父!”
管仲連忙還禮道:“不敢!不敢!”
桓公笑著對管仲道:“仲父,你的官山海大計寡人已看過,今日向群臣講一講啊。”
管仲道:“所謂‘官山海’大計,就是由國君設官立府,將山之銅鐵、海之漁鹽,以及國君所用之金、玉、幣、帛、皮革、珠寶等類,統一掌管,其利在國,其便在民。為此,擬設金府、玉府、帛府、內府、外府、鹽府等,統稱輕重九府,由相府代國君掌管。同時,要大開邊關,廣招天下客商,與諸侯國互通有無。主公如以為可,即請頒旨實行。”
桓公麵向群臣問道:“適才仲父所奏設立輕重九府,官山海,開放邊關,此乃國家大計,眾位大夫意下如何?”
寧越出班奏道:“管相國,不,仲父所奏三條大計,老臣竊以為不可。”
管仲驚詫地看著寧越。
桓公看了寧越一眼,道:“大司農有話請講。”
寧越道:“治國之道,以農為本。仲父置農本於不顧,卻要直接掌管輕重九府,把工商財貨作為第一要義,此乃舍本逐末也。”
大臣們在交頭接耳。
寧越侃侃而談:“自周室定鼎以來,天子設輕重九府,近世已逐漸廢置。齊國乃天子下屬諸侯之國,竟然設立九府,此乃非份越軌、目無天子之舉,相國精通史冊,深明大義,竟然提出如此主張,老臣以為有失為臣之道。”
豎貂聽了討好地向寧越直點頭,翹拇指。而隰朋、東郭牙等幾位大臣微微搖頭。
寧越越說越激動:“第三,開放邊關,更不可施。邊關一開,天下客商雲集齊國,難免各國奸細混入,我齊國的一舉一動,盡為諸侯所知,如何稱霸天下!”
桓公目視管仲。管仲泰然自若,成竹在胸,道:“大司農之言差矣!本相國上任,首事農本,設士農之鄉十五,已大見成效。倉廩較前充實,百姓家中有糧,有目共睹。下一步還要實行農田新政,這怎能是舍本!”
桓公不由地點了點頭。
管仲繼續說道:“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富民之道,在於工商。百業興則百姓富,百姓富則國力強,國力強則霸業成,這怎麼是逐末!如今朝廷要費用,百官要俸祿,與諸侯親善要財帛。工商不興,錢從哪裏來?!誠然,輕重九府是周天子所設,但天子設輕重九府,不在於禮儀,而在於利國利民。如今王室衰微,諸侯離心,一匡天下之責,落到我大齊肩上,設輕重九府乃齊國霸業所需,怎能說成是越規非份之舉!”
桓公頻頻點頭,管仲受到了肯定,語調更加鏗鏘激昂:“商人可通天下之利,既能販走我齊國的鹽、鐵,也可運來我大齊所需的財貨。富國利民,莫過於商。縱然混入幾個奸細,又奈我何?況且,他國的人尚可在齊國為官,來齊國經商,又有何不可!”
眾大夫都不由看了開方一眼。隰朋出班奏道:“臣以為仲父之言有功於國,有利於民,應該實行。”
王子成父也出班道:“水至清則無魚,即使混進個把奸細,奈何我大齊十萬雄兵!仲父所奏乃振興齊國大計,君上應恩準,立即施行!”
寧越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他怒視了隰朋、王子成父一眼,掉過身來,蹣蹣跚跚地,竟然不辭而去。
管仲看看寧越漸漸遠去的背景,又回頭看著齊桓公。
桓公一擊案幾,奮然而起:“寡人同意仲父所獻官山海之計,開設輕重九府,掌管鹽、鐵、金、玉、珠寶、貨幣,由仲父代寡人掌管。邊關立即開放!毋庸再議,退朝!”
寧越回到家中,心緒煩亂。他沒有想到桓公會把管仲抬到如此高的地位。看來,桓公是效法西周文王封薑尚為“太公望”的故事。對於管仲,他認為是個有本事的人,是桓公的好助手。這幾年在管仲的治理下,齊國的麵貌確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齊國的地位在各諸侯國中越來越突出,齊桓公的威望也越來越高。可是,對管仲提出的以“相地衰征”為中心的農業改革他不讚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管仲要破這個規矩,他看出了管仲的野心,是打著尊周天子的旗號,實際上要取代周天子。作為分管農業的三朝老臣,他決不能對此聽之任之。可他不想直接與管仲、齊桓公對抗,便采取陽奉陰違的策略。對管仲提出的“官山海”之計,他更不讚成,認為管仲盡在出風頭。現在,官山海具體方案出來了,如果朝議通過,他再反對也沒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