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如此舍本取末,齊國的前途十分危險,國將不國。他再也忍不住了,在朝堂上放了一炮。本來他以為大部分大臣會支持他的觀點,可竟然出現了一邊倒的局麵。他倒上酒,悶悶地喝起來。

天漸漸地黑了下來,寧越仍舊手端酒爵,長籲短歎。

侍仆進來,點上蠟燭道:“老爺,豎貂將軍來了。”

寧越眼睛一亮,以為桓公態度轉變了,忙道:“快快有請。”

一見豎貂進來,坐下,寧越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是不是君上召見?”

豎貂搖搖頭,詭秘地一笑道:“好久沒與大司農聊聊了,今晚特來拜望。”邊說邊從懷裏掏出白璧一雙,放在案幾上。

寧越不解地問道:“豎貂將軍,這是何意?”

豎貂道:“大司農乃我大齊棟梁之臣,從僖公到襄公,已是三朝元老。在下十分敬重大司農,區區一雙玉璧,不成敬意,聊表寸心而已。”

寧越搖搖手:“豎貂將軍請收回玉璧,無功不受祿呀。”

豎貂陪著笑臉道:“大司農對齊國,功蓋過天,婦孺皆知。眼下齊國有難,君上被管仲迷惑,亂政當道,大齊的前途,全靠大司農了。”

寧越警惕地看著豎貂。

豎貂繼續說:“當年,周武王死後,由年僅十三歲的周成王即位,管叔、蔡叔造反,要是沒有周公旦挺身而出,力挽狂瀾,殺了管叔,周王天下必將毀於一旦。現時的齊國,與當年周成王即位時,何其相似!”

寧越明白了豎貂的來意。他知道豎貂與管仲一直不和,但他對豎貂一直看法不好,認為這是一個小人。豎貂見寧越聽得認真,便更直接了當地說開了:“管仲本應死在榮辱柱上,可君上被鮑叔牙蒙蔽,不但沒有殺他,反讓他當了相國。他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目中對上無視列祖列宗之法規,對下無視群臣的意見,連你這樣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也不放在眼裏。一意孤行,什麼相地衰征,什麼設輕重九府,什麼關山海,又什麼邊關開放,長此以往,大齊國將不國啊。”

寧越冷笑著問道:“豎貂將軍的意思是……”

豎貂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咱們聯起手來,把管仲從君上身邊趕走,我們願意團結在大司農周圍……”

寧越感到頭上給扣了屎盆子一般,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啪”地一聲拍案而起,厲聲質問:“你們是誰?易牙嗎?開方嗎?一群蠅營狗苟的小人!我正告你們,寧越是堂堂正正的漢子,決不與小人為伍!”

豎貂心裏一驚,兩眼迷惑地盯著寧越,似乎不認識他似的。

寧越越說越激憤:“管仲是好漢,是硬漢,有膽有識,他的政策是錯了,我堅決反對,隻要他翻然醒悟,仍不失為一國之相。豎貂將軍,我勸你少打相國的主意,別拿雞蛋去碰石頭!”

豎貂站起來,不解地看著寧越。

寧越氣得手直哆嗦,一指門外,吼道:“豎貂將軍,請吧!”

豎貂哼了一聲,朝門外走去。

寧越抓起案上的玉璧扔出門去。

室內,空空蕩蕩,風吹殘燭。寧越越想越氣,他似乎受了奇恥大辱,一腳將蠟燭踢翻。

室內一片漆黑。

“哈哈哈……”黑暗中,突然爆發出寧越發狂的淒慘的笑聲。

昨天夜裏,管仲睡了一個好覺。早晨起來,他走出門去,隻見一輪紅日從東邊噴薄而出。天是那樣藍,空氣是那樣清爽。

婧在院子裏踢毽子。幾名侍女陪踢。

婧身輕如燕,技巧嫻熟。正踢、反踢、跳起來踢……彩色的毽子時而飛上空中,飄飄蕩蕩;時而落在她腳麵上,穩穩當當。

侍女們手拿健子看婧踢,彼此交頭接耳讚美婧的美姿,眼中流露出羨慕之情。

管仲被婧優美的姿態吸引,駐足而立,饒有興趣地觀賞。

婧看見了管仲,將毽子踢向一名侍女,來到管仲麵前,笑靨如花:“相爺起來了。”

管仲笑道:“踢得好,再來。”

婧搖頭道:“不踢了,妾累了,請相爺用早飯。”

管仲開玩笑:“夫人踢得真好看,妙極了!”

婧嬌美地一笑。

二人走進室內。

管仲指指案上擺著一紮紮的簡冊、帛書道:“這些書,夫人讀了多少了?”

婧笑道:“沒讀多少,真難讀,累得頭都疼了。”

管仲認真地說道:“要耐著性子,多讀一些。”

婧嬌媚地一笑:“要不就配不上相爺了,是麼?”

管仲微笑著,深情款款地望著婧。

侍女在一邊笑了,道:“夫人讀書可用功了,又是背又是唱。”

管仲問:“夫人喜歡讀哪些書?”

婧想了想道:“妾最喜歡史官們采集的那些詩,又好懂,又好記。相爺寫的書,妾看不大懂。”

管仲笑一笑,說道:“慢慢就懂了。那都是安邦治國之策,要多讀些。”

管仲情緒高昂,看著婧那信服的表情,心裏覺得十分高興。他忽然想起侍女曾說過夫人的詩唱得真美,於是興致勃勃地說:“夫人,唱一首詩歌聽聽,我來彈琴。”走到琴架前,扭頭看著婧:“唱哪一首?”

婧嬌聲道:“妾最喜歡《靜女》。”

管仲問:“是不是《邶風·靜女》?”

婧點點頭。管仲彈起琴,琴聲悠然。婧伴著旋律起舞,唱道:

“文靜的少女多麼美麗,

她等候我在僻靜的城隅。

藏啊,躲啊找不見,

我撓頭徘徊真焦急。

文靜的少女啊多情又動人,

她送我一支紅笛。

紅笛閃閃發光呀,

叫人愛呀叫人喜。

她從野外采來一束鮮花,

真是漂亮得出奇。

並非鮮花有多美麗,

隻因為它是美人的贈禮。”

管仲與婧一個彈琴,一個歌舞,配合默契。正玩得高興,侍女進來,低聲稟報:“相爺,隰朋大夫求見,在前堂等候。”

琴聲戛然而止。管仲起身走出內室。

婧忽然想到:“啊呀,相爺還沒吃飯呢!”剛要開口喊住管仲,看到那匆匆而去的背影,又咽了下去。

管仲與隰朋在上房席地而坐。隰朋笑道:“仲父,好消息!

魯侯又派人來借糧了。”

管仲也笑道:“魯國老找咱們麻煩,這下老實了。”

隰朋佩服地說:“仲父神機妙算,那魯侯哪是對手!”

這事還得從頭說起。

自從柯地之盟後,魯莊公安穩了一陣子。可齊魯積怨太深,經常搞點磨擦,桓公就與管仲商討對付魯國的辦法。管仲出了一個主意。魯國百姓從來以織綈為業,綈是一種厚而滑的綢子。管仲讓桓公帶頭穿綈做的衣服,令左右大臣也都要穿。齊國百姓也都紛紛效法。一時,綈服遍及齊國。管仲下令齊國百姓不準織綈。於是,綈的價格猛增。魯國百姓一看織綈有利可圖,都放棄農活織起綈來。家家紡機響,戶戶織綈忙。

管仲又貼出告示:魯國商人給齊國販來一千匹綈,得三百斤黃金;販來一萬匹,得三千斤黃金。

魯侯高興了,織綈發大財了。即使不向百姓征稅,財政上單靠織綈就很充裕了,於是下令全國織綈。人人忙著織綈,田地荒蕪了,魯綈源源不斷流進齊國。

轉眼就是一年。管仲突然命令封閉關卡,不讓魯國的綈進齊國;同時又讓桓公和大臣們改穿帛料衣服。於是,齊國上下帛料又大興,無人再穿綈料衣服了。這一下,可苦了魯國。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兩季莊稼沒有收成,魯國的綈堆成了山,百姓們頓時陷入了饑餓之中,紛紛逃離魯國,投奔齊國。魯莊公發現中了管仲的計謀,急忙令百姓停止織綈,可是已經晚了。他隻好到齊國購糧,但管仲把糧價一提再提,把個魯莊公搞得焦頭爛額,隻好向齊國求救了,老老實實地聽從齊桓公調遣。

隰朋講完之後,管仲眼裏閃動著狡黠的目光,哈哈大笑。

隰朋道:“還有一事,要向仲父稟報。大司農寧越下令封鎖邊關,不讓各國商人入境。”

“什麼?有這等事?”管仲驚異地問。

“商人們已提出抗議,說齊國不講信用。”隰朋憂心忡忡地說。

管仲怒不可遏,又是這個寧越!他已成了改革的絆腳石,看來非搬掉不可了。

他立即草簽了一道命令,交給隰朋道:“你馬上趕赴關卡,向客商宣布:招天下客商,是國君製定頒發的國策,任何人無權變更。要向客商們賠禮道歉,同時向他們宣布:凡到齊國來的客商,一律實行優惠。凡單車經商者,客商食宿免費供給;兩車者,加供馬匹草料;三車以上者,還有美女伺候。”

隰朋一驚:“怎麼,還有美女伺候?”

管仲笑道:“我已與君上商量好了,這次後宮清理出的五百名美女,不再分給大臣們了。建一座妓院,供客商們消遣。反正客商們有錢,整年長途跋涉,又不能帶女眷,在臨淄住不下。要讓他們進得來,留得下,才能做大買賣。這件事君上已經同意。”

隰朋指著管仲笑道:“好你個仲父,真想到客商們的心裏去了!我向客商們一宣布,準把他們樂死!”

管仲道:“樂死好哇!咱們要千方百計,把客商們腰裏的錢留下,越多越好,還不快去!”

隰朋笑著一拱手:“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