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就一直搭檔下去,她年紀越長,就越發嫻靜,台下見了我,禮數不缺,師父給我說戲,她也站在一邊聽,排戲的時候沒有太多意見,但偶爾出聲,必是關節所在。師父常說她有靈氣,我也覺得,不知是不是因為打小就圈在園子裏,不出去走動的原因,她身上沒有煙火氣,一派天然自在的模樣,隻不知為何見她對著其他師兄弟總是一臉嬌憨,唯獨對我斂聲屏氣的,透著恭敬。我常想不知是什麼樣的張生才能打動她的芳心,但每每台上見她望向我眼底的柔情,也會讓我常常混淆了自己的身份。如果不是小秋,我一定以為我愛上的是戲台上的鶯鶯。

後來就出事兒了,小秋跟導演跑了,隻留下一句:“在生活麵前,愛情算個屁!”我平生第一次跟在一個女人身後,流著淚挽回她,我們一起7年,從懵懂青澀到長大成人,7年感情在她眼裏就是個屁!那晚是爹媽死了以後,我真正覺得孤獨的一晚,我一直覺得那晚出事兒是自己找死,隻不過等我醒過來,發現自己還活著,又有些釋然了,人嘛,死的意誌哪有那麼堅定,一次不成,再來一次,得多大的仇和恨,在醫院裏待了三個月,見多了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病友,就會覺得活著還是比死了好。我說不上自己是不是犯賤,心裏還是想著,也許小秋聽了我出事兒,能挽回些什麼,可她心真狠,說不來就真沒來過,斷得好一個幹淨。

我沒想到小嫻能一直陪著我,她還是不多話,我身邊有人的時候,她總是不見的,等熱絡的人都散了,就能看見她提了飯盒默默張羅我吃飯喝湯,嫻熟的像做了一輩子一樣,那樣的夏日午後,我在病床上打了旽,醒來,常常見她托著腮望著我,臉上是淺淺的笑,笑得我下意識擦擦自己的嘴角,疑心自己睡著的時候流了口水,臉麵全無,倒讓她笑了去。

我覺得一定是上天在懲罰我,醫生的診斷是我不適合再從事重體力活動,(包括重返戲台)。我承認我有點懵,師父開始是瞞著我的,後來我自己看了病曆,如雷轟頂,我學了二十年的戲,雖說這行現在不景氣,可正因不景氣,我能堅持下來,才是真愛,幾輩人堅持的無非是想重振這個行當,如今別說振興,我連戲台都上不了,昔日的鑼鼓點好像催命鼓,敲得我萬念俱焚。單位的房子和園子我都不想回,縮在師父給租的小房子裏,我看不到未來。

小嫻還是來看我,她給我講笑話,她從來不是個能言善道的主兒,她努力講,我也努力笑,可我笑不出來,我竟然一時沒忍住抱著她哭了一場,我忘不了我眼淚滴下來,她震驚的表情,她眼裏的英明神武的大師哥不過是個懦夫,這樣的認知讓我羞愧地無地自容,可我太貪戀她身上暖暖的味道,她纖瘦的肩膀支撐著我渡過最糟糕的下午,我沒告訴別人,就在她進來前的那一刻,我的衣服口袋裏裝了一片刮胡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