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趙寶林,小丫頭的師兄,小時候,我一直叫她小丫頭片子,生氣的時候直接叫她“秦小嫻!”,每次這樣叫她的時候,必是她練功不努力,或者跟著師弟們闖了禍的時候,她那時候性子野,師父說她記吃不記打,為了各種不靠譜的事兒,被師父打過好多次手板子,當時叫得比誰都慘,過後抱了碗就啥都不記得了。我一直以為她可能就這麼長成一個爹不親娘不愛的野丫頭,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安靜勤奮了呢?
好像是5歲那年,我跟她說:“你不是我家的,憑什麼跟我回家?”我後來好像還說了她是孤兒的事兒,她當時咬著嘴唇死不哭出來的樣子,我還記得很清楚,我記得我跟我媽走的時候,到底沒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跟在師父師娘身後,邊關院門邊低了頭抹淚。從此以後,隻要我再叫她:“秦小嫻!”她都會睜著一雙受了驚的眼睛看著我,活像那些被我們抓來玩的小動物的眼神。其實有好幾次我想跟她說:我告訴你沒爹媽的事兒,不過是為了讓你安份聽話些,倘若師父師娘都嫌棄你,我不知道你還能去哪兒?
她後來真的很乖,乖得像個沒了聲的影子,乖得讓我漸漸忘了她的存在。在她12歲登台之前,我好像隻記得6歲那年她受傷的事兒。當時我撥開圍著她咋咋呼呼不知所措的師弟們,就見她一臉慘白歪在地上,額頭上被砸了個大口子,血流了一臉,我第一個想到的是:老沒惹禍,這是又不消停了!一邊簡單拿汗巾給她包紮起來,一邊背起她,耳邊聽師弟們說這回不是小嫻的錯,是不知誰手裏練的槍脫了手,紮了一旁練功的她。
她額頭縫了6針,沒錢打麻藥,手抓著床單,指頭攥成青白色,嘴唇都咬破了,也沒哭出一聲來,她隻是一直哀求我:“師兄,我不是故意的,別告訴師父!”
連醫生都說:“這麼小,真懂事兒啊!”
我在旁邊陪著她,即心疼又心慌,心疼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乖巧,心慌不知師父又要怎麼罰她。後來回去了,我自己自請家法跪了半天,總算師父沒再罰她。可她從醫院回來以後,躲得我更遠了,我連問她傷口怎樣的機會都沒了。
7歲以後,她正式拜了師父學青衣,師父就不讓她和我們一處練功了,說怕我們這些小子的野性帶壞了她。那兒之後,隻在吃飯的時候能見到她,一個人躲在桌角,靜靜的,越來越不愛說話了,小小年紀卻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行動間卻真有了幾分大家閨秀的樣子,我偶然見了她,除了聽她叫一聲:“大師哥。”竟生疏到不知從何說起,隻好拍拍她的頭:“這樣好,不跟那些野小子混!”她總是安安靜靜地點頭,恭恭敬敬側身等我先走。
她12歲登台,師父讓我給她搭戲,那時我也剛經了“倒倉”,演了幾年武生的戲,嗓子還不穩定,兩人唱的是改編後的《西廂記》,全本連演了一個月,一炮而紅。我15歲進了戲校,已有幾年沒大見過她,而且那時我在戲校裏已經交了女朋友小秋,兩人正是分開一秒都覺得度日如年的時候,所以除了三節兩壽,我極少回戲園子。再見到小嫻的時候,我才發現師父把她教得真好,12歲的她身量未足,扮相卻是驚豔,嗓子圓潤甜脆,說是“金童玉女”,我倒覺得自己是沾了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