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籍
吾嚐論項籍有取天下之才,而無取天下之慮;曹操有取天下之慮,而無取天下之量;劉備有取天下之量,而無取天下之才。故三人者,終其身無成焉。且夫不有所棄,不可以得天下之勢;不有所忍,不可以盡天下之利。是故地有所不取,城有所不攻,勝有所不就,敗有所不避。其來不喜,其去不怒。肆天下之所為,而徐製其後,乃克有濟。
嗚呼!項籍有百戰百勝之才,而死於垓下,無惑也。吾觀其戰於钜鹿也,見其慮之不長,量之不大,未嚐不怪其死於垓下之晚也。方籍之渡河,沛公始整兵向關。籍於此時,若急引軍趨秦,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據鹹陽,製天下。不知如此,而區區與秦將爭一旦之命。既全钜鹿,而猶徘徊河南、新安間,至函穀,則沛公入鹹陽數月矣。夫秦人既已安沛公而讎籍,則其勢不得強而臣。故籍雖遷沛公漢中而卒都鼓城,使沛公得還定三秦,則天下之勢,在漢不在楚。楚雖百戰百勝,尚何益哉?故曰:兆垓下之死者,钜鹿之戰也。
或曰:“雖然,籍必能入秦乎?”曰:“項梁死,章邯謂楚不足慮,故移兵伐趙,有輕楚心,而良將勁兵,盡於钜鹿。籍誠能以必死之士,擊其輕敵寡弱之師,入之易耳。且亡秦之守關,與沛公之守,善否可知也;沛公之攻關,與籍之攻,善否又可知也。以秦之守,而沛公攻入之,沛公之守,而籍攻入之,然則亡秦之守,籍不能入哉?”
或曰:“秦可入矣,如救趙何?”曰:“虎方捕鹿,羆據其穴搏其子,虎安得不置鹿而返?返則碎於羆明矣。軍誌所謂‘攻其必救’也。使籍入關,王離、涉間必釋趙自救,籍據關逆擊其前,趙與諸侯救者十餘壁躡其後,覆之必矣。是籍一舉解趙之圍,而收功於秦也。戰國時,魏伐趙,齊救之,田忌引兵疾走大梁,因存趙而破魏。彼宋義號知兵,殊不達此,屯安陽不進,而曰待秦敝。吾恐秦未敝,而沛公先據關矣。籍與義俱失焉。”
是故,古之取天下者,常先圖所守。諸葛孔明棄荊州而就西蜀,吾知其無能為也。且彼未嚐見大險也。彼以為劍門者,可以不亡也。吾嚐觀蜀之險,其守不可出,其出不可繼,兢兢而自完,猶且不給,而何足以製中原哉?若夫秦、漢之故都,沃土千裏,洪河大山,真可以控天下,又烏事夫不可以措足如劍門者,而後曰險哉?今夫富人,必居四通五達之都,使其財布出於天下,然後可以收天下之利。有小丈夫者,得一金櫝而藏諸家,拒戶而守之。嗚呼,是求不失也,非求富也。大盜至,劫而取之,又焉知其果不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