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包夜到清晨六點,網吧裏有人趴在桌上酣睡,有人還精神抖擻地玩著網遊。謝青葉拉著她的手從烏煙瘴氣的網吧裏出來,拐去後巷的早點鋪吃一屜熱騰騰的小籠包。
長街的盡頭是日出,暖黃色的光一點一滴融化千堆雪,爬上謝青葉的眼睛。他的臉看上去那麼溫暖。
安靜的空氣裏,謝青葉呼出一口白氣,平靜地說:“那一年的聖誕節也下了這麼厚的雪。院長回家的時候,在番木瓜葉下看見一個嬰兒。那個嬰兒是我。
“院長說,如果不是番木瓜的青葉還沒有來得及被覆蓋,漫天白中那一點綠,讓他發現了我。興許那晚我就會被凍死在雪地裏。
“如果有生之年能找到他們,我就想對他們說一句,沒想到吧,我活下來了。”
那是第一次,謝青葉提起他的來曆。
江花翎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最後一句的他們是指他素未謀麵的父母。
他身上所有的鎧甲在她的麵前盡數剝落,冰天雪裏單薄地發抖,而她手足無措,唯一的念頭是,不想讓他那麼冷。
於是她也剝落了自己的鎧甲,揭開噩夢般的從前。
“我媽是在我三歲的時候和我爸離婚的。她說她從來就不愛我們,她忍了夠久,終於選擇去奔向自己的幸福。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們對她來說不是幸福,而是負擔。我記得那天我坐在院子裏哭了好久,眼前發黑地看著她從沒回過頭的背影。我爸躲在他和我媽的房間,一直沒有出來。
“後來我打開房門,我爸安靜地躺在床上,床單變成了鮮紅的玫瑰色。那一瞬間,我恐慌地想躺到他的身邊去,閉上眼睛不想再醒來。但幸好那時陳安的媽媽擔心我們,來了我家……
“如果我還能碰到那個女人,我也就想對她說句,我和我爸,都活得特別開心。”
日出的街頭空蕩蕩的,隻有包子鋪的嫋嫋炊煙飄散在空中。兩個人看著彼此,都變得很沉默,然後心照不宣地低頭吃包子。隻是,座位挪得好近,頭挨著頭,像互相舔舐傷口的小獸。
就算這世間天寒地凍,傷害如風霜刀劍,我們無處躲藏,可僅剩一個懷抱能彼此取暖,也足夠熱淚盈眶。
其實聖誕節這天還發生了一個插曲,那就是江花翎在某家商場的門口看見了疑似章澤的人影,但轉眼就消失在人潮裏。
江花翎一想到之前他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行為,不禁推斷出——這家夥肯定戀愛了。
於是重新碰到章澤的時候,她一個胳膊肘拐過去,勢必要從他口中挖點什麼。
結果章澤兩眼一閉:“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江花翎使出撒手鐧:“其實我都看到了,那天,聖誕節……”她恰到好處地止住。章澤果然上當,緊張兮兮地說:“啊,你居然看到了?”
然後他扭捏地說:“她漂亮吧……”
“你們進展到哪一步了啊?”鬼知道她漂不漂亮,她不禁腹誹。
章澤趴在桌子上唉聲歎氣:“我本來是打算那天告白的,結果她臨時有事,提前走掉了……”
“改天帶我見!我幫你去告白!”
“花哥威武!”
話音剛落,換來江花翎一頓胖揍。
她現在的頭發已經慢慢養長,快齊肩。雖然依舊是肥大的校服校褲,但整個人看上去淑女了很多。
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變花為草,變草為花。
午飯的時候,桃嘉珍跑來找江花翎,說要一起吃午飯。但她已經事先答應了謝青葉去校門口的小吃鋪吃東西,索性就帶上桃嘉珍一起。
三人擠在狹小的店麵裏,她和謝青葉各要了一碗涼粉,桃嘉珍要了一份火鍋麵。
吃到一半,謝青葉突然攪動了一下涼粉,把他自己的那碗推到她麵前,說要交換。
江花翎莫名其妙,不都是涼粉嗎?
於是她幹脆地就著他剩下的涼粉繼續歡快地吃。
桃嘉珍哧哧地笑著說:“嘖嘖,你們秀恩愛別太過分好嗎?”
江花翎邊吃邊嫌棄:“這也叫秀恩愛,明明是閑得蛋疼。”
突然間,她聲音一頓,鼓了幾下嘴巴說:“我怎麼覺得這涼粉口感這麼奇怪……”然後她吐出來一看,臉色青了一半。
半隻死蒼蠅。
謝青葉狡黠地彎著眼睛,憋了半天終於在這一刻爆發,猛烈地捶著桌子哈哈大笑:“我剛剛吃到半隻的時候就覺得一定要跟你分享!”
江花翎看著他惡劣但純粹無邪的笑容,熱騰騰的怒火突然沒有了脾氣。
她假裝摳自己的喉嚨,要吐到謝青葉身上,成功反擊。
這一頓午餐吃得歡聲笑語不斷,以至於接下來的事情來得如此迅速突然,任何人都沒有防備。
下午第一節是英語課,老師例行讓同學們把英語習題拿出來校對。她翻了翻書桌上那厚厚的一遝,明明記得放在這裏的啊!
她把手伸進課桌裏摸索,忽然從課桌裏掉出來一個東西。
那是一張類似於PH試紙的玩意兒,有人拉了拉江花翎說:“你掉東西了。”
很安靜的課堂上,這句提醒尤為明顯。
她後後排的男生是個不良分子,掃了一眼地上的試紙,忽然大驚小怪地說:“江花翎,你懷孕了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教室裏頓時鬧哄哄的,連英語老師都無暇管紀律,有些狐疑地盯著她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到她身上,此刻的自己簡直就像一枚放大鏡,目光聚集的下一秒就在她臉上燒一個洞。
那是一張驗孕過的試紙,對照線和檢測線都有顏色,說明懷孕了。而江花翎完全不知情……為什麼它會出現在自己的課桌裏?
可是百口莫辯,大家的目光紛紛透露著禁忌的惡意,非要把這張紙和她聯係在一起才覺得有趣。同時,他們聯想到了謝青葉。
誰叫前一段時間她和謝青葉的愛情還轟轟烈烈全校皆知,這勢頭完全沒有過去,終於在今天達到了高潮。
江花翎並沒有想到,這張薄如蟬翼的小紙片,竟會是她和謝青葉的命運——
分岔的起點。
【第五章】
[你是這場青春的句讀]
流言凶猛,江花翎從來沒有這麼切身體會過這句話。
雖然這件事還沒鬧到老師那裏,但在學生之間卻流傳得沸沸揚揚。謠言說,是她和謝青葉偷嚐禁果才不小心懷孕了。
江花翎怒火中燒,卻找不到那個把試紙藏在她課桌裏的人。她之前才發現自己多麼天真,當初謝青葉的小把戲,在這個貨真價實賭上名聲的局麵前,不過是孩子氣的遊戲。
可笑的說法不勝枚舉,但最讓她難受的還是陳安。他居然跑來問她說,事情是不是真的,謝青葉那小子有沒有欺負她。
她一度覺得特別失望,陳安居然會輕信流言。他們從小到大十七年,她清楚他的所有,但他卻對她不甚了解。
於是她特別冷淡地反問,你覺得是真的嗎?
陳安的眼睛有一瞬間的充血,捉摸不定地看著江花翎,隻拋下三個字,你變了。
他騎著單車歪歪扭扭地從江花翎的眼前離開,空蕩的公路將陳安的背影襯托得有些孤單。
江花翎知道他在關心自己,卻隻是生氣他的不信任。衝動之下就脫口而出,後悔得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
她隻能無力地看著陳安漸行漸遠,像看著當初兩小無猜的日子隔著歲月消失不見。
和陳安分開後,她心情特別不好。路過花壇時,迎頭撞上了當時班裏發現那張驗孕紙的不良學生楊霄。
他隻是事件的發現者,不知道從哪兒橫生的優越感,見到江花翎就想著法子擠對。並且謠言大部分都是他散播出去的,逢人就說,哎你知道嗎,江花翎用驗孕棒,讓我給看見了。
這一段時間,他過得可算風光無限,走哪兒都有人纏著他八卦真相。
江花翎對他恨得牙癢癢,但隻能強壓住揍他的衝動。有些人你越招惹他,反而越來勁。
她隻是強忍鄙夷,盡力克製著啐他的衝動,視若無睹地從他麵前經過。
在即將走過楊霄的時候,他突然一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碰到的一瞬間就讓江花翎覺得惡心。她反應很大地用力甩手,想掙脫他。
結果楊霄抓得更緊,擠眉弄眼地說:“哎,我前兩天和人聊天說起你那件事,有人告訴我,原來他看見你和謝青葉在這個花壇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