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被忘了(五)
青色小說
作者:書故夢
上期回顧:江花翎跑去質問陳安,不想兩人的對話無意中被謝青葉聽到。謝青葉與陳安之間的矛盾日漸加深。而江花翎則真正地與謝青葉在一起了,但她始終對桃嘉珍抱有莫名的愧疚,機緣巧合之下,江花翎竟然與桃嘉珍成了朋友……
[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
那天江花翎賣了個小關子,她沒有告訴謝青葉自己發傳單掙錢是為了送他一部手機。
謝青葉還很傻地一把拿過傳單替她發。
就在聖誕節前一天,她省吃儉用地買下了那一部步步高的音樂手機。她把自己的號碼存進去,看著那手機傻樂。
通訊錄裏空蕩蕩的,唯一一個是她的名字。一想到以後這個通訊錄的名單會必然地越來越滿,她就有點不舍得送出去。
那天晚上,從來不下雪的城市飄起了細細的雪,難得有了聖誕節的氛圍。街道上到處掛著聖誕老公公和麋鹿的畫像,彩燈五光十色,謝青葉突然蹲到霓虹的牆角下,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火柴。
他可憐兮兮地說:“賣火柴啦!”
這COS得也太到位了……
江花翎配合得抱著雙臂,居高臨下地問:“多少錢?”
“一毛!”
“這麼貴!”她裝腔作勢地扔下他,謝青葉連忙跳起來拉住她的手,眨了眨眼睛:“那一分錢,買一贈一,還把我自己送給你。”
“一分錢!你看不起我?”
說著,她佯裝憤怒地把手機從包裏掏出來,粗暴地塞到謝青葉手中。謝青葉看著那部嶄新的手機,又眨了眨眼睛。
“這是什麼?”
江花翎把頭扭過去,滿不在乎地說:“你笨蛋啊!”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手機,看到通訊錄裏江花翎的名字。屏幕上熒白色的光幽幽地照在他的臉上,一片雪花融化在他的眼邊。
江花翎控製不住地偷看了他一眼,被他抓個正著。
她以為他會很驚喜,但他沒有。
他很平靜地把手機放進了口袋,眼角的微紅卻泄漏了心事。
他說,我很想要去一個地方。
於是他們在熱鬧的街頭七拐八彎,到了一個小弄堂。弄堂裏最深處點著一盞孔明燈,燈上是店名:刺青也會老。
店內是兩個女人,店主外號狐狸,她的副手叫阿亦。
狐狸輕描淡寫地問:“你們誰要刺青?”
謝青葉舉起了手。
江花翎抓了抓他的衣角小聲說:“你幹嗎?認真的?!這個聽說超級疼,一般刺了就是一輩子的。”
謝青葉低低地回複了一句:“對,一輩子。”
阿亦給出了一個本子,上麵是各種刺青的花樣。謝青葉看都沒看一眼,直說我想刺這個人的名字,然後把江花翎推了出去。
那一瞬間,她什麼都沒法感覺,隻是覺得有一道閃電劈入她的神經,從此深植入她漫長的人生。
那戰栗的感覺幾乎想讓她脫口而出說,我也要刺他的名字。
狐狸的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問謝青葉:“不後悔嗎?”
謝青葉一屁股坐在位置上,背挺得僵直,直接往自己的鎖骨上一指。他好聽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刺這裏。
狐狸愣了愣,有些悵然地說:“刺這裏?”
江花翎憂心忡忡地問:“這裏都是皮包骨,會不會很疼?”
狐狸皺著眉頭:“從沒有人選擇打這裏,除了從前的一個人。小夥子,你是第二個。”
江花翎聽後特緊張地捏著謝青葉的手:“別打了!”
謝青葉摸了摸口袋裏的手機,毅然決然。
狐狸開始燒針,光線昏黃的小店中隻有一盞幽幽的燈籠,因為是聖誕節,店裏的CD機放著一首歌,《Merry Christmas,Mr.Lawrence》。
低淺的鋼琴曲裏,謝青葉的鎖骨在刺青針的刺穿間,湧出微紅色的透明水珠,看得江花翎心驚肉跳。
仿佛一場屠殺,在慢調的歌聲中優雅地進行。忽然狐狸啊了一聲,江花翎像自己被刺到似的彈起身:“怎麼了?!”
狐狸雙手一攤:“他暈過去了。”
江花翎才知道……他怕疼怕到這種地步。
他明明清楚,卻還執意想把她刻進身體裏。甚至都沒有皺一下眉頭。
謝青葉隻是暫時性暈厥,很快蘇醒過來,迷糊地問:“刺完了嗎?”江花翎惡狠狠地往他頭上一拍,臭罵:“刺你個大頭鬼!我不許你刺了。”
他撇撇嘴,很委屈地說:“為什麼?”
舍不得你疼啊,這種丟臉的話江花翎不好意思說出口。見她支支吾吾,他偏過臉來,認真地凝視著她說,你看,如果你的名字在我的身體上,哪怕我死,我們都不會分開。
她看著他嘴角清淺的笑,巷口處的霓虹暈染成模糊的世界,一切都離她那麼遙遠,隻有眼前這個人是無比真實的。
鋼琴曲的音鍵高高低低,落到尾聲。她突然撲到他懷裏,惡狠狠地說。
什麼死不死的,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所以你不需要用刺青和疼痛去證明什麼。
她感覺到他很用力地抱緊她。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這麼幸福的瞬間,她卻淚意洶湧,有滾燙的東西排山倒海地順著臉頰奔湧。
她居然趴在他的懷裏號啕大哭。
直到後來,江花翎才知道為什麼會有那樣難過的預感。
狐狸口中第一個在鎖骨刺青的人,是她從前深愛的少年。刺青是為了銘記,但他卻是為了忘記。這都是後來江花翎和狐狸熟了以後知道的事情。
無疾而終的愛情總沿著相似的軌道碾軋,就算看不見,也隱隱能聽到車輪滾動的聲音。
[我們走過天寒地凍,在彼此的懷抱裏取暖]
後來漫長的歲月裏,江花翎總會常常夢到這個畫麵。
落雪的聖誕夜,謝青葉和她從刺青店門口走出來。小巷裏積了一層薄雪,他們走在晶瑩剔透的雪中,十指相扣。
謝青葉很固執,非要把她的名字刺到胸口。江花翎向狐狸借了一支馬克筆,在他瘦骨嶙峋的胸口吃力地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把筆推給謝青葉,讓他也在自己的鎖骨上寫上他的名字。笑嘻嘻地說要是刺青被學校發現就麻煩了,這樣剛剛好。如果褪了,我們就再給對方畫上。
江花翎握住他的手嘟囔:到時候你可別找不見人啊!
謝青葉氣鼓鼓地說:怎麼可能!我已經把你整個文在心上了。
他們就在雪地裏走得很慢,很慢,直到走出巷口,兩人的頭頂都是花白的雪絲風片。
好像從少年時代握著手,走向了白頭。
深夜時無處可去,他們晃蕩到了網吧,結果老板非要他們出示證件才放他們進去。江花翎厚著臉皮說自己十九歲,老板掃了一眼她扁平的胸笑而不語。這時一個人字拖青年拎著一袋夜宵從網吧門口路過,和老板打了個招呼,問這兩個小家夥是怎麼回事,在得知他們的囧境後一拍胸脯,把他們帶了進去。
大人就是好啊!這是江花翎頭一次這麼強烈地覺得。
青年走時還語重心長地對他們說小孩子晚上不要在外頭晃蕩,好好回家學習。下不為例。
江花翎對此翻了個白眼,樂顛顛地登錄了很久沒上的QQ,在空白的個性簽名欄裏偷偷寫上:好希望自己已經是個大人,凡事都能隨心所欲。那麼這一刻在我身邊的你,一定陪我走過了好些年。
她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謝青葉,他眉眼輪廓,在夜色裏青澀。十年後,會變成怎麼樣呢?恨不得時光順移,讓她能夠知道十年後的光景。
這是她第一次無比明晰地確定自己在這場感情裏的心情,她喜歡謝青葉,熱烈地壓過了對陳安十多年的暗戀。所以在想到模糊的未來時,竟然覺得無比害怕。
她不是謝青葉那麼熱烈極端的人,如果心中有翻滾到不行的情緒,她不會張牙舞爪地通過某些途徑昭告天下。所以就算她也有刺青的衝動,但終究覺得這種方式太招搖。
她喜歡偷偷地,把對謝青葉的喜歡撒一顆種子,在自己的王國裏枝繁葉茂,無法無天。
省得他驕傲自大,天天在自己眼前抓著把柄臭屁。
在謝青葉湊過來之前,她就偷笑著把QQ下線,不讓他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