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死亡”痛斥戰爭殘酷性的影片在國內外影視作品中不勝枚舉。電影《辛德勒的名單》裏空氣中漂浮著數以萬計的猶太人被焚燒後的灰燼,《美麗人生》中那位自始至終護衛自己孩子純真童年的父親慘死於納粹黨的槍殺,《鬼子來了》中自以為因救日本兵而能夠與日軍和諧相處的村民最終被屠殺血洗……卑劣的戰爭無論以什麼樣的理由爆發,最終受到傷害的都是無辜的民眾。電影《鬥牛》對萬物生死的關注無不是對人類戰爭荒謬性的一次嚴肅拷問。
二、個體生命的鮮活與脆弱
在整體灰暗的畫麵中,跳躍著唯一的一抹紅色——九兒。九兒衣著的明豔就像她本人在馬牧池村裏的角色身份一樣,是個耀眼的異類。倒三角的劉海兒,自然順下的一綹不乖順的頭發,紅色的舊花棉襖,火辣急躁的性格,九兒的形象可謂血肉豐滿。帶著孩子的年輕寡婦再加上外姓人的身份,夾縫中求取生存的九兒在馬牧池村處於相當尷尬的地位。但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卻能喊出“婦女解放”“婚姻自主”如此具有革命性的口號,無論是她真正有著進步意識,還是隻為了一己私利的空喊,她能夠勇敢站出來表達自己想法的舉動都讓人欽佩。九兒公開頂撞村裏的最高統治者老祖爺,大罵“你老伴兒也是個外姓人,你等著你老伴兒把你克死吧”,話語犀利中透著對命運的不甘。九兒用潑辣的性情與惡毒的話語為自己畫了一個仿佛不可侵犯的圓圈,捍衛著一個女人最起碼的人格尊嚴。
但是,在狂風暴雨的大時代背景下,個體生命往往顯得不堪一擊,身為女人的個體生命更是微不足道。村裏要求九兒嫁給牛二當做牛二養牛的犒賞,當九兒拒不同意時,老祖爺甩著長鞭怒斥道:“俺是你爺爺的爺爺,俺就是天命!”十三叔也以“不同意村裏就把你攆出去”來進行威脅。縱使九兒再有反抗的膽量,也沒有衝破男權社會壓製的能力,婚姻草草了事,生命也草草了事。屠殺之後的亂屍坑裏,九兒的一隻手指向天空,年輕的鮮活的生命就這樣隕落,讓人不禁扼腕歎息。
電影裏揭露個體生命在戰爭中凋零的例子不止九兒一個,還有被日本軍埋下的地雷炸得粉碎的遊擊隊員以及逃荒難民,甚至那個日本學生兵澀穀。澀穀來自日本普通的家庭,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卻被卷入這場非理性的戰爭中。澀穀還沒有被戰火和硝煙熏烤得失去人性,從他鬥蟋蟀的天真神情和救治生病奶牛時的溫柔舉動,還有那句“人與人沒有道理彼此殺害啊”的呐喊,都能夠看出澀穀純潔的心靈。對敵人生發人道主義同情與理解,這不能不說明導演具有令人折服的膽識,同時也是反觀戰爭的新視角和新詮釋。澀穀同樣是一個年輕的鮮活的生命,他隻想好好學習,隻想和家人團聚,隻想與蟋蟀和奶牛多待一會兒,他沒有殺過人,也不想殺人,然而,澀穀最終還是無法避免死亡的結局。這是一場不可原諒的戰爭,對敵人的仇恨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淡化,但並非每個人的死亡都是罪有應得,就像澀穀,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是無辜的。而影片耐人尋味的是,牛二竟將澀穀與國軍合葬在一起。
在這些輕而易舉就喪生的人背後折射的是整個戰爭環境中生命的廉價,就如同鬼穀子村那個郎中說的那樣:“人命啊,不值錢啊!”古人形容戰爭:土境荒毀,人民雕散,城郭頹敗,盜賊公行。當死亡成了習以為常的事情,人就不會再珍視生命,那麼也就會忘記廉恥,賊心肆虐。所以,鬼穀子村的難民在喝了牛奶之後竟對奶牛起了殺心,饑餓讓人瘋狂,生存的本能欲望逼迫人向“母親”舉起屠刀。生命變得廉價,道義也即廉價,對難民醜陋行徑的披露使影片對人性惡的批判力度和挖掘深度都力透紙背。
三、絕境之下“後山”上的生死相依
如果說馬牧池村最後成為千萬人的“生死場”,村莊象征戰爭中的“死”,那麼村莊背後的大山就象征著“生”,代表著避世、歸隱和希望。影片就這兩個空間位置的不斷轉換,在攝像技術和後期處理的配合下,向觀眾呈現了村莊的凋敝、沉悶、蕭索以及充滿饑餓、殺戮和死亡的敗象,而後山卻是寧靜、祥和、遼遠,是歸隱田園,過上“男耕女織”的平靜生活的美好樂園。影片的最後,曆經世事滄桑與戰亂紛爭,選擇棲居於後山上的牛二、奶牛、蟋蟀守著綠色的幼苗存活了下來。這裏談不上所謂生存的理想與信念,有的隻是在絕境之下萬物生靈如河水一般汩汩流淌的生命延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