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詩學家梁宗岱在其散文《論崇高》一文中引述了兩段外國詩人及思想家的日記,一段為19世紀法國詩人格連的:“昨天,西風狂暴地吹著。我看見那洶湧的海了。可是這淩亂,無論怎樣崇高,在我看來,也比不上那平靜而且蔚藍的大海底景象。但是為什麼要說這比不上那呢?誰能夠測量這兩個崇高的境界,並且說‘前者比不上後者’呢?讓我們隻說‘我的靈魂愛寧靜比波動多’好了。”[3]另一段是瑞士思想家亞美爾的日記:“靜嗬,你多可怕!可怕得像那晴朗的大海讓我們底眼光沒入它那不可測的深淵一樣;你讓我們在我們的裏麵看見許多使人暈眩的深處,許多不可熄滅的欲望,以及痛楚和悔恨底寶藏。狂風吹起來吧,它們至少會把那蘊藏著無數可怕的秘密的水麵搖動。熱情吹起來吧,它們吹起靈魂波浪同時也會把那些無底的深淵遮掩。”[3]
這也適用於情感表現之力了。貌似平靜的海麵實則有無限深淵潛藏,而洶湧的巨浪將可怕的一切訴諸眼前,靜穆比起咆哮更能令人心生敬畏之感,因之積聚著巨大的內力。電影《唐山大地震》中張靜初飾演的王登,本人感覺把握較好。原小說中就是以王小燈為主要線索,展開人物震後坎坷命運以及心靈分裂,地震中因母親無奈放棄,心中始終怨恨糾結,又遭到養父的猥褻以及婚姻的不幸等,出國後患上嚴重的憂鬱症,患得患失,其形象始終是壓抑、沉重的。影片中雖然對原小說故事情節有改編,比如王登的養父母,從普通的職員(母親是英語教師,父親則是工廠的處級幹部)改成了軍人,而電影中的養父陳德清是一位正派、慈愛而多情的軍人,但因繼母的敏感與多疑,使王登還是謹小慎微地與養父保持著情感上的距離,內心深處關於生母的記憶以及怨恨始終沒有化解,帶著這樣的傷痛進入一個新的家庭,可想而知她會怎樣的小心翼翼!影片中軍人養父的扮演者陳道明的表演可圈可點,相當精彩。有這樣一個情節:考上大學的王登已經有兩個暑假沒有回家看養父母了,陳德清來到學校看望女兒。父親給女兒帶了一大包好吃的東西。女兒問:“我媽身體好嗎?”此時鏡頭拍的是被汗水濕透的陳德清的後背,隻見他忙著往外掏東西,聽到女兒的問話,不由地停止了,慢慢地抬起頭,平淡地說了一句:“不太好。”“什麼叫不太好?”陳的語氣仍然很平靜:“住院了。”“我媽怎麼了?”父親接過女兒遞過來的濕毛巾:“你媽不讓我告訴你,隻是說你兩個暑假沒回家了,讓我看看你就行了。”“我媽為什麼住院啊?”陳抬頭驚異地看著女兒。“我媽到底怎麼了?”陳緊皺眉頭,看了看窗外,然後用濕毛巾捂著臉,低聲說:“你還是回家看看你媽吧。”平靜的外表下深蘊著那難以言說的情感,令人動容!如果此刻演員大聲地斥責女兒,為什麼有兩個假期沒有回家,或如實地告訴女兒媽媽得了絕症,恐怕那種深沉感人的力量會大打折扣的。
《唐山大地震》就情感美學而言並非登峰造極之作,從某種角度講演員的表演還有許多痕跡,尤其是地震發生之時,人們隻顧逃生是來不及哀號與謾罵的。本文僅通過影片的幾個細節來說明,真正打動人的力量不是外在的力所能達到的,恰好相反,一定是內力支撐下無形的“表現之表現”才能真正走進觀眾的心裏,因此西方思想家提出的“我的靈魂愛寧靜比波動多”的原因就在這裏。
[參考文獻]
[1] 曹礎基.莊子淺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8:474-475.
[2] 梁宗岱文集·譯文卷(第四卷)[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3.
[3] 梁宗岱文集·評論卷(第二卷)[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3: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