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同康村因股暴富之後(3 / 3)

後來遊浪儒將自己的股份全部給了兒子,隻留老伴的那份養老。兩個女兒現在都不怎麼回娘家,跟兒子也不來往。有時候,遊浪儒會抱怨兒子年輕、不懂事,但轉念又覺得是不是錢的問題,“錢多了也是禍害,人都變得自私了。”

在巨額財富麵前,人們之間的關係變得微妙。有一段時間,整個村子裏都彌漫著焦灼的爭吵。“很多家庭都烏煙瘴氣。”前村主任遊泰瓊回憶,為了這筆錢,村子裏有兄弟打起來了,搶著要父母的錢,卻都不願意養老;有出嫁的女兒回頭討要自己應得的股份不得,一紙訴狀把自己的父親告上法庭。

很多村民都還記得一場意外。“人沒了,人沒了。”2009年8月,一個酷熱的中午,村民們都在張羅吃飯,蒼蠅在爛水果攤上盤旋,死亡的訊息開始快速擴散。鄰居遊作勝最先聽到的是女人的哭聲,他急忙跑過去,看到的隻是直愣愣躺在地上毫無表情的遊作秋。

2001年,遊作秋背著家人以1.2萬元的價格將6份原始股賣給了同村的遊良瓊。得知紫金礦業上市股價大增後,老伴、女兒天天哭,兒子罵他就知道敗家。全家將他隔離在三樓,吃喝拉撒睡都自理。

沒有人能說清遊作秋死亡的原因。那天早上,他還照例去菜園子裏晃悠了一圈,中午老伴見樓上一直沒什麼動靜,上去看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了地上。當時遊作秋才50出頭,身體很好,喜好喝點小酒。很多村民篤定地告訴記者,他是被這事氣死的,家人怨恨,自己心裏也憋屈。

遊作秋的家從外邊看,跟別人沒什麼區別,6歲的孫女在院子裏玩水,兒媳婦坐在板凳上擇著青菜。遊作秋走後,兒子去了雲南,在一個工程隊裏給人開挖掘機。

早年賣掉股份的家庭試圖追回損失,包括遊作秋的兒媳婦在內,很多人曾跑到遊良瓊家要錢,在他家燒高香,並提出上訴。

自由買賣,告了也沒用。作為村子裏股份買賣的中介,遊作勝覺得,錢財跟人的關係是注定的,你失去也是你的選擇。經他手賣出的原始股有40多份。他印象裏,2005年以前,很多人拿著那張“廢紙”求他賣掉,一份2000元,有時放在抽屜裏等一個月都等不到願意接手的買家。

遊良瓊是村裏買入股份最多的人。在村民的描述裏,他的資產從兩千萬到一個億不等,擁有五六輛小汽車,最貴的奧迪價值百萬。

光頭,濃眉,身穿花道紋T恤,普通中褲,出現在記者麵前的遊良瓊表情嚴肅,說話時眼睛直直盯著記者,不怒自威。得知記者的身份後,他快速將記者推出家門。“我不是遊良瓊,我不接受采訪”,他說,“我隻是幫他看家的。”密碼鎖發出吱的一聲,瞬間扣上,怎麼敲都無人再回應。

在他的3層小別墅外,大大小小安置了8個攝像頭,全方位無死角監控。50米外是他的鄰居遊孫俊家。10年前,遊良瓊買入了他家所有的股份,股票套現後返還給了對方15萬元。遊孫俊父親曾跟人形容:“他家的每一塊地板磚都是我家的錢鋪起來的。”

“過了那麼久說了有啥用。”遊孫俊同樣回絕了采訪,轉身去給兒子洗澡。他的妻子在客廳做線圈,一個1毛錢,做得快的話一天能做500個。她對自己的技術不是很滿意:“做得好的人一天能繞800個,掙80多塊呢。”

6年前的恩怨似乎在慢慢淡化,人們開始重新規劃自己的生活,但“帶來的傷可是一輩子”,遊泰瓊強調。那個把父親告上法庭的女兒,最終獲得了自己的80萬,卻跟父母斷絕了關係。“你現在有幾千萬,也買不回去,是不是?”

“這個村子搞不好會因福得禍”

除去各種未了的糾紛,失去土地的村民們,現在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尋找新的立身之本。

記者第一次見到遊孫坤的時候,他正在村口跟人聊他的燒烤用品。2013年底,他投資100萬和遊泰瓊等人合開了一家燒烤用具公司。首批生產的近千台燒烤爐,至今安放在160平米的倉庫裏,無人問津。

遊孫坤很著急,他們嚐試聯係過很多經銷商,都因品牌無名被婉拒。他和幾個股東商量,決定“先搞定大超市,再輸出海外”。

“不能再輸了。”遊孫坤說,自己套現的470多萬幾乎全做了投資,水電站、遊泳池、金礦,目前都還沒有可觀的收益。燒烤用具公司是他第一次做產品,他想借此找到一條真正的生財之道,給自己和孩子一個安穩的生活。

現在回想起來,遊龍文覺得對失去農地的自己來說,幾百萬並不是一筆很大的數目,因為沒什麼可以留給子孫。有時候,他寧願放棄這些錢,選擇土地,這樣就算窮,子孫們也可以靠著土地安穩生活。

“現在沒後路了。”遊龍文後悔自己曾跟風買大皇冠,也越來越不舍得花錢。麵對物價飆升的小縣城,他覺得“有一千萬才有安全感”。

賠掉300多萬元的遊泰瓊一點也不甘心,他又開始尋找新的投資項目,“必須做點事。”他想趁著自己還有精力,再折騰折騰,如果不行,就去廈門廣州這些大城市看看,重新做自己擅長的建築工程。

他看不慣村子裏那些遊手好閑的年輕人。股票套現後,村子裏三分之一的中青年開始瞎晃悠,也不工作。“小錢不想賺,大錢賺不了。”遊泰瓊表情變得複雜,“這個村子搞不好會因福得禍。”

看著村子裏家家戶戶3層的小洋樓,他有時候會想,十年後,會不會外麵看起來很漂亮,裏麵的人連飯都沒的吃。

6年過去,村民們手中的錢正在急速減少。穩妥起見,一些人選擇將剩餘的錢全部存到銀行。很多村民向村委抱怨,不知道將來的出路在哪裏。

“農民還是沒有經濟頭腦。”遊孫良說。這是一個幾百年發展起來的遊氏宗族部落,部落生活不需要什麼門檻,有沒有文化都不重要,大家出生於此,一起仰仗土地生存。突然有一天,部落遷移到縣城裏,沒了土地,生存需要門檻,但農民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技能。

遊孫良覺得,這個村子唯一的出路在於教育。在一次地震捐獻中,他的兒子曾問他能否多捐點,遊孫良隻給了100塊錢。他告訴兒子,家裏的幾百萬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想多捐錢,就好好讀書,爭取將來用自己掙的錢捐1000萬。

“孩子自己有掙錢的頭腦是關鍵。”遊孫良認為,不管麵對巨額財富還是在縣城的新生活,這個村子還需要兩三代人,才能慢慢適應。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遊琦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