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白隱寺在不知不覺中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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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好像是在一夜之間就發生了變化的。當人們再睜開眼睛打量這個世界,小鎮青磚黛瓦的吊腳樓木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鋼筋混凝土澆鑄而成的灰色高樓;小鎮的石板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展的灰色的水泥路;清澈的河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河水。
鮮於文華棲身的白隱寺,是在鮮於文華出去四處尋找掙錢的活兒時坍塌的。白隱寺被圍在四周的高樓中間,它似乎是因為自己的破敗而自慚形穢,它似乎是因為無人拯救它而絕望,既然氣數已定,坍塌是必然的歸屬。
小鎮的高樓鱗次櫛比,而每一座高樓的“茅廁”都有化糞設施通向河道,再也沒有人需要鮮於文華去淘糞了;小戶人家也安了自來水,再也沒有哪一戶人家請他去挑水了。鮮於文華失業了,他正像一隻沒頭的蒼蠅在到處亂竄。
“嘀嘀!”一輛貨車在他身後鳴了兩下喇叭。他嚇了一跳,回頭望了望,司機是熟人,當年在小酒館吃飯,勾酒的小夥計就是這司機。司機走出駕駛室,叫道:“老鮮,來幫我卸車。”
鮮於文華朝車裏望了望,是一袋一袋的大米和麵粉,車旁就是車站糧油門市。今天的晚飯不用愁了。他一邊扛米袋,一邊想。明天的飯呢,明天有米扛麼!
“師傅,能天天有米扛麼?”鮮於文華問道。
“三天一次吧,每過三天,你就來幫我一次,不會虧你。”
“三天一次,行,我包了。”
半車大米和麵粉,鮮於文華一袋一袋地扛進糧油門市裏麵的庫房裏,碼好,用了小半天的時間。卸完了車,得到了五十元的工錢,他喜出望外。這是他這一生中勞動一天工錢最高的一次。他顧不得拍打身上白白的米灰,他要去找一家飯館,填填自己的肚子。扛米時,身上來了虛汗,這是餓出來的汗,憑這身板,一次扛兩袋米也累不出汗來。年齡也不饒人,當年的“花旦”,現在成了“老生”了。
鮮於文華離開糧油門市部,在街的角落處尋到一家飯館,他胡亂地要了兩個素菜,要了三兩包穀酒,服務員給他端來半盆“金包銀”的飯,拿來一個碗一雙筷子,說道:“你慢用。”
鮮於文華不想“慢用”,而是急不可待地“快用”起來。先是嚐菜的味道,覺得鹹淡合適,再品酒的質量,覺得還純正,飯是中意的,一嗅,香氣撲鼻,於是,各個殲滅,先是三兩酒一杯下肚,覺得痛快,兩盤菜,交替入口,三下五除二,吃了個幹淨,油湯倒入飯中,不用幾口便是一碗,不足五分鍾,半盆“金包銀”粒米不剩。鮮於文華打掃幹淨所有的酒水飯菜,打了兩個飽嗝,結了賬,心滿意足地打道回府了。
路燈的光慘白慘白,鮮於文華走在燈下,渾身也是慘白慘白。街上車來人往很是熱鬧,店鋪顧客湧動很是興旺。鮮於文華無心賞這美麗的夜景,看這悠雅的行人,他需要休息,他要回家。
來到白隱寺,他找不著自己的家了。夜色晦暗,白隱寺一帶無燈無光,鮮於文華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又從原路反回到街上,找準通向白隱寺的分路口,再憑記憶走向白隱寺,但是,他還是找不到那個屬於自己的家的地方。
他無力地坐在荒草地上,等待月亮升起,然而,今夜無月,老天與他開一個不小的玩笑。“我遇見鬼了嗎?”他自言自語道。無奈時的猜測,使他感到極其恐懼。他立即從草地上爬起來,飛也似的離開了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