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西山上下(1 / 2)

西山上下

“春天的故事”往文

作者:李永娥

小時候我家住在西銘礦山上,一條柏油馬路蜿蜿蜒蜒從山底爬到半山腰就進了礦。一進礦路兩旁便開闊了些,辦公樓、食堂、學校等像模像樣的大建築依路而建。但平展的地方畢竟有限,所以更多的人們都在更高的山坡上居住。這裏一群,那裏一夥,占山為王一樣。山坡上沒有樓房,都是一排排的瓦房,前排是溝後排是山。因為高山深穀地勢險峻,所以名字也起得駭人:大虎溝,老虎嘴,七裏溝,石頭房……坡坡上沒有柏油路,隻因走得人多了,形成的一條條小土路。

那時公路上汽車很少,挺大的幹部們坐的也不過是綠色的吉普車。最常見的是馬車,兩三匹馬套一輛車,有係鈴鐺的有不係鈴鐺的。馬車多馬糞就多,公路上一年四季都彌漫著一股馬糞味。馬車走得慢車板也低,所以就連我們孩子也能撅撅屁股跳上去。趕車的老漢都好脾氣,上車下車隨便你。

公路上自行車,很少見,因為在這樣的地方騎自行車好像不是明智的選擇:出門時你必得把車子推下山去,回來時再把車子扛上山來,車騎人比人騎車的時間要多很多。而到了公路上,出現的急坡緩路也令人越騎越氣餒。當然人們不買車子,更主要的原因是錢不富裕。不過,即便有錢那時候商店裏也沒有貨,得托關係走後門,麻煩得很。那時候如果哪家有一輛鳳凰或者飛鴿自行車,實在是一件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而駕馭它的人,或者年富力強的父親,或者長大成人的後生,都是給家裏掙錢的頂梁柱,而小一點的男孩子們,一旦看到家裏唯一的車子閑下時,一定會把它偷出來,去遠一點的寬敞地方練手藝。那時的車子大梁也高,小小的人兒便先學溜再學掏最後往後麵甩腿上,一套功夫練下來弄一身土不說,鬧不好還摔得鼻青臉腫,最糟糕的是把車子摔壞了,夜晚少不得一頓鬼哭狼嚎的皮肉之苦。吃過很快就忘了,過兩天又故伎重演,前轍複蹈了。

工人們上下班,家屬們出門,交通工具主要是“人車”和“高車”。“人車”有點窄軌火車的意思,軌距比火車的小,車頭靠頂上升起來的受電弓取得電流來獲得動力——在蒸汽機車一統天下的年代我們就坐上了電力牽引的“火車”,這令多年後的我很是驕傲和意外。“人車”的車體並不高,人進去都得貓著腰。車廂裏也簡陋得很,隻有短短的黑木頭橫在座位那個地方。沒有窗戶,也沒有門,隻有空蕩蕩一個鐵門框供人進出。“人車”道大部分時候都傍著公路,在比公路低幾十米的地方與之相依相隨,當然也有甩開公路自己鑽洞的時候,往往隻一鑽就省了許多冤枉路。軌道上主要是走貨車,每天定點跑幾趟“人車”而已,所以每一趟坐的人都很多。“人車”從坑口一直開到高車房,其間走走停停好幾站,幾乎貫穿了礦上所有的地方。“高車”就是纜車,鋼軌在下纜繩在後,山上山下兩輛對開。鋼軌從半山腰沿著山坡直通到山底,和盤山公路一樣是人們進山出山的通道之一。不過比公路節省了許多時間,省得繞來繞去瞎耽誤工夫了。到了山底,四通八達,有了去市裏的公交車,你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了。

在礦上,逛市裏的另一種說法就是“下山去”,山上山下,仿佛一條楚漢界限,把我們與城市疏遠得像遠房親戚。

正是全國人民都過緊日子的年代,我們礦上的日子也不富裕,掙的錢顧了吃就顧不了穿,顧了裏就顧不了外。白麵舍不得吃,留著給哥哥們娶媳婦,倒黴的是我們的哥哥都不少,於是吃白麵的日子和判了無期一樣見不到光亮。新衣服買回家來,往往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小了再傳給老三,等傳家寶似的傳到老四時,衣服大抵已經破得看不過眼了,隻好讓可憐的老四套在裏麵當貼身內衣。在家裏我是老五,在穿衣問題上一直處於被動狀態,哥哥姐姐們的品位直接決定了我穿衣的風格。那時,我特喜歡一種帶帽子的猴大衣,可惜大哥和大姐不喜歡,於是我就隻能巴巴地看著別人在大冷的冬天裏把頭鑽進帽子裏,從後麵看,要多熨帖有多熨帖,要多羨慕有多羨慕。更糟糕的是,即便那件沒帽子的不怎麼熨帖的藍大衣也搶手得很,倘若上學去的早晨下手慢了一些,也會被三哥搶了去,而獨留下我和花棉襖抱恨一天。這使我小小年紀就特別具有了緊迫感和危機感,落下了一輩子的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