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老土炕
“春天的故事”往文
作者:施玉萍
從小生長在塞北農村,長大後無論走到哪裏,心中總有割舍不斷的“農家情節”。每每坐汽車乘火車,看到沿路一閃而過的農家小院,看到屋頂上徐徐冒起的炊煙,腦海中總在一廂情願地勾勒著一家一戶的生活情景,最能撩起人思鄉之情的還是那一方小小的土炕。
童年時故鄉的農家房舍,都是土坯砌成的窯洞。墩墩實實的牆基,厚厚重重的拱形窯頂的設計,讓小屋冬暖夏涼。方格的窗欞,紙糊的窗花,屋內風箱與灶台相通、灶台與土炕相連的格局,將農家人的生活打造得簡樸而溫馨。土炕因有了炊火的穿越而更加火熱,灶台也因土炕的承接更顯完美。家鄉的土炕,像一塊魔方旋轉著農家人簡樸快樂的生活——夜晚鋪上被褥土炕就是臥室,客人來了讓坐炕頭上土炕就是客廳,放上方桌擺上飯菜土炕就是餐廳,飯後撤下碗筷攤開書本土炕就是書房。現代都市單元樓內分門別類的居室格局,被農家人的一條土炕演繹得淋漓盡致。物盡其用也罷,因地製宜也罷,土炕在農家人的生活中盡顯了風流。
小時候土炕留給我最初的記憶是竹編的炕席,斑斑駁駁的圍牆,高高的窗台,還有熱得發燙的炕頭。那種橫橫豎豎、錯落有致的炕席,躺在上麵很是涼爽,但卻讓小孩子們很感頭疼,稍有不慎就會擦上小刺。尤其是夏天光著膀子睡上一覺,醒來後滿身都是席印兒,摸上去凸凸凹凹的印跡久久不肯散去。再大一點的時候,炕席被卷出了家門,請進來的是油亮的大花油布,一同變化的還有圍牆上好看的風景。那個時候也許是油匠手最紅火的時期,有點兒手藝的鄉親們都紛紛開起了油布作坊。家家戶戶的院子裏搭滿了晾曬的油布坯,院裏也擺滿了紅紅綠綠的油漆桶。有風的下午,村裏便到處彌散著腥腥的油漆味。由於油匠作坊的興盛,鄉村窯洞裏又添了一道風景,土炕和圍牆上的圖案記載著那時的民風民情。在男主外女主內的農村生活習慣中,土炕上的變化最能顯示的是女主人的精明能幹。
童年時正是家裏最困難的時期,為了冬天土炕的取暖,母親在秋後生產隊最後一批糧食歸倉後,就開始撿柴禾,拾玉米茬了。冬夜裏,窗外北風呼呼,屋裏一條暖炕讓寒夜不再漫長。母親的勤儉和清潔在村裏頗有口碑。簡陋的窯洞,在她的布置下滿屋子火蓬蓬暖和和。炕上的油布擦得一塵不染,牆角疊得棱角分明的被褥,紙糊的窗花和鋤禾暮歸、魚翁垂釣的圍牆景觀,炕沿邊柳條編得針線笸籮裏盛著的活計,把一條炕烘托得分外溫暖,整個家裏也因此變得寬敞而溫馨。後來父親外出謀業,告別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純粹的農家生活。精明的母親省吃儉用,操持著蓋起了當時村裏唯一的磚房。紙糊的窗花換成明亮的玻璃,油亮的革布取代了陳舊的油布,但那條土炕卻依舊暖暖地守候著。父親每一次外出回來坐在炕頭上,將好吃好玩的東西拿出來,我和弟弟爭相搶著跑出門,好在小夥伴麵前炫耀一番。再後來家裏的經濟條件有了好轉,磚房變成了瓦房,各種時興的建築裝修材料在家裏落了腳,燃氣灶、電暖氣等電器也進了家門,家人一度為要不要土炕起了爭議。
母親舍棄不下那濃濃的“炕頭情”,專門留出一間保留了火炕的屋子,並拾掇出閑置了多年的在農村也早已淘汰的風箱,再將一口大水缸立在牆角。對於水缸兒時最搞笑的記憶是凳著小板凳舀缸底的水時,整個連自己也掉進了缸裏。我們很為母親的這一“壯舉”叫好。一次回去時恰逢村裏停電,我執意要替母親在那間屋子裏燒火做飯。掏灰、按柴禾、放炭、點火、拉風箱,小時候練就熟練的生火技巧,隔了多年竟然生疏得手忙腳亂,滾滾的灶煙從灶台裏轟地冒出來,來不及躲閃的我被嗆得直流眼淚。母親說還是你們城裏的煤氣好使,又幹淨又方便。我說還是這冒煙的灶好,多有“煙火”氣息。父親坐在板凳上拉著風箱,母親在灶台邊搓著蓧麵,鍋裏的水吱吱作響,地上散亂著燒火的玉米秸,從灶口撲出來的火星飛舞著,灶口的火光照得屋子忽明忽暗:每一次看到這場景我都感動得想要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