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肚裏的弟弟,不聽,發(話)。”歪歪頭,很認真地下結論。
“嗬嗬,亮亮說得對,肚肚裏的弟弟不聽話,快寫,快寫,亮亮最聽話。”二嬸挪動屁股坐到離他最近的地方,“這寫的是啥子?二婆婆認不到,亮亮教一哈婆婆。”
“這個字,是,小,大小,的小。”鋼筆頭在作業本上點,甜甜的蹩腳普通話,二嬸撲哧笑出聲。亮亮不依,白她一眼:“小朋友,不能笑,要,聽老師,跟老師,一起讀,這個是小,大小的,小。”
“好,好,二婆婆不聽話,罰二婆婆站到牆邊,好不好?”二嬸又摸摸他的頭,短發順滑,觸感很好,笑著自覺走到牆邊,彎腰端起簸箕。
“二婆婆,不是,乖娃娃,亮亮,是乖娃娃,小,小,大小的,小。”思維跳躍,聲音稚嫩可愛,二嬸在他身邊坐定,不自覺又摸上他圓圓的頭。看著他,想起劉洋小時候,當年也是這樣的小不點,不知不覺長成大小夥兒,如今遠離父母千裏之外,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二嬸微微笑,活著就好!
方玉生和林莉沒了,畢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左鄰右舍遮遮掩掩一整天,好聽的話說了幾籮筐,擋不住方世貴兩口子一進門就嚎啕大哭,方婆婆坐在床頭頓拐杖,中氣十足:“嚎啥子?嚎喪!有啥子事(什麼事)不得了了?你兩口子哭得這樣子?你們都當我死了啊?我老不死的還在,骨頭還硬梆得很,你們死了,我都不得死,啥子事安?哭,隻曉得哭?大地震老娘都經曆過了,還怕天垮下來啊……”哭鬧聲一片,牽動所有人對失去親人,失去家園的悲鳴,集中點彌漫著濃濃的哀傷,六月的天氣,絲絲透著涼,似乎又聞到了曾經的消毒水味道。
玉婷左手拿著兩隻碎花碗站在劉喜大堂中央,聽劉二嬸很吃力地表達一個信息,她覺得自己聽得更吃力,吃力到手臂無力,兩隻碎花碗滑落在地上,竟沒有聽到摔壞的聲音,耳邊轟地聲響,大腦停滯了轉動。好半晌,強笑著:“劉,劉二嬸,你,剛才,說的啥,啥笑話?我,從來都,都沒聽過。”機械地轉身,抓抓短發,慢慢向外走,“我,我要回去了,你,你一點都不會開,開玩笑,一點兒,都,都不笑人。”
“玉婷。”二嬸上前拉住她,“是真的!我們都曉得了,你,你要回去勸一哈你們媽老黑(父母),能不讓你婆婆曉得最好不要讓她曉得,她年紀大了……”
“方三娃,你這瓜娃子,你兩口子到底在哭啥子安?越哭越黴,你們還嫌不夠黴哇!”拐杖在床頭拍打的聲音,方婆婆又鬧,“哦喲,天老爺,快來把我這個老不死的收了嘛,屋頭的人都見不得我了,哎喲呢,把我送到我孫娃子那邊切,我眼不見為淨,玉生娃,快來接你婆婆切享福,哎喲呢……”
二嬸扯扯玉婷,玉婷瘦得可憐的小身體搖擺幾下,右臂空空的衣袖晃晃悠悠,眼淚無聲滑過尖尖的下巴,細牙咬著嘴唇,若有似無點點頭,木然地往家走去。方玉生,你tmd混蛋,你婆婆爹娘健在,妹妹沒出嫁,兒子沒出生,媽老黑的錢還沒用完,你龜兒子狗x的就敢死,你tmd不是人,你就是個混蛋!老方家從今後就剩下方玉婷一個殘了廢了的女娃子,還有什麼用?心裏默默把混蛋哥哥罵了千成回。玉婷靜靜挪動,腳下似灌滿鉛,每挪一步都異常沉重心痛,短短的路程,小女孩長大好幾歲。
方世紅一家三口來的時候打著手電筒,敲響劉喜家門來問路,劉喜扯動嘴角冷笑,這都是些什麼親戚?搬家大半年,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媽媽住在哪?方世紅聲音清脆,嗓門洪亮,一點兒也沒有失去親侄子的傷悲樣貌,倒象是遠來看熱鬧的閑人。劉喜禮貌把她推到門外,張豔豔懷孕後嗜睡,常常一覺睡一天,他可不想有人打擾兒子的美夢。
“我還以為是哪個呢?原來是方二姑。好久沒有看到你了?”劉喜笑咪咪站到路中央,“你們一家子這是回娘家?”
“呃!”方世紅應,朝他傾傾身子,咬著耳朵,神神秘秘地說,“聽說玉生娃死了,是不是?”
“嗯!”劉喜說,“不過這個事情沒有敢讓方婆婆曉得。”
“咋不要她曉得喃?”方世紅站直身體,感到非常不解,“死就死了,有啥子不敢要她曉得的?”
“反正我們沒有讓她曉得,如果你要告訴她,那你去嘛,那間,就是他們。”劉喜指指不遠處大敞著門,屋內一片漆黑的房子,不再願與她多說一句,返身回了屋子,怦,關上門。隻聽方世紅在外抱怨:“啥子不得了嘛,認都認不到他是哪個,還跑來套近乎,喊我二姑,鬼大爺是他二姑,走走走,過去看一哈就走。背時塌塌(倒黴地方),路還坑坑窪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