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4(1 / 2)

方三嬸近日呆呆傻傻,精神不濟,總是丟三落四。玉婷一夜之間長大成熟,那日後,再也不提上學讀書之事,不再和婆婆頂嘴吵架,每日早早起床,學習用左手掃地、洗衣、做飯,不時被油濺了手臂、麵頰,裸露的皮膚星星點點布滿新新舊舊的傷,單臂擰不了衣物,皺巴巴晾曬在門口的繩索,悉悉索索滴水,瞬間濕了黃泥的路,涼拖鞋滑的底踩上去,叭,摔個四麵朝天,小丫頭緊緊咬住下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艱難坐起身,薄的襯衫潤透,貼在後背,短發上黃黃的泥水,一滴一滴緩緩下墜。

“玉婷,你咋了?”林法才老婆聽見聲響疾步走出來,拉著她站起,繞著轉一圈,“哎喲,玉婷,摔痛了沒有?”替她擦擦頭發上的水,扶她坐到自己家的街沿邊,“哎喲,來,嬸嬸看哈,摔到哪裏了,造孽!造孽!(可憐)”

“沒,沒得,沒得事,嬸子,沒事。”抽抽噎噎回答,抹抹臉頰的水,把自己抹成大花貓,倔強地昂起頭。

“玉婷,不要這樣子,嬸子曉得你心頭不安逸,到底是自家哥哥……”三表嬸自以為是開導,拍拍屁股坐在她身旁,抓過街沿曬著的毛巾替她擦拭發尖的泥水,“事情不發生已經發生了,你就看開些……”

玉婷一言不發,任她弄亂不成型的短發,不由自主又怨恨上哥哥的突然離去,恨也恨了,罵也罵了,祖宗八代詛咒過了,方玉生那個大混蛋還是回不來了,死了活該,死了哦米(活該),死了一了百了……如果……可是,這世上沒有如果這東西!抓住右臂空空的衣袖,悲從中來,趴在三表嬸肩頭痛痛快快哭出聲。

“玉婷,玉婷,你咋了?你咋了?”方婆婆顫顫微微一手扶牆,一手拄拐杖挪到門口,靠在門框關切地問。

“沒得事,沒得事。”三表嬸連連說,“方婆婆,她摔了一跤,可能摔疼了,不得事,不得事。”急急放下玉婷,上前扶了老人坐下,“哪有啥事嘛,小娃娃,摔一跤,長得高,我們玉婷二天(以後)還要長得跟到模特兒一樣高呢。”

“屁的模特兒,長那麼高哪個要?”方婆婆把拐杖靠在牆邊,嘻嘻笑。

“說得是,說得是。玉婷,你豔姐姐等黑(過一會兒)要走村部切,你跟到她切耍嘛。”二嬸大概也是聞聲出來,因為房子離得遠些,走了好一會兒。

“我不切,我要煮飯。”方玉婷扯著襯衫角,低頭越過門邊的婆婆,換衣服去。

“學到做一些也對,免得二天嫁不出切。”方婆婆扁嘴帶著戲謔,在她屁股上拍一下,“不要學林莉,啥子都不做,我就不喜歡。就你那個瓜娃子哥哥當塊寶,嗬嗬。也不曉得兩個鬼豆子(對小輩親昵的稱呼,略帶責怪)好久回來看一哈我這個老不死的東西,嗬嗬,嗬嗬。”玉婷不答話,徑直往裏小跑,喉間哽咽,捂住嘴,嚶嚶抽泣。

“莫非這一哈(這輕輕一下)還把你打痛了?瓜女子。”方婆婆眼窩深陷,皺紋滿布的臉笑擰成一團,回頭看看二嬸和三表嬸,“她還不好意思,嘿嘿。”

“是,是。”“就是,就是。”兩個女人會意對視,隨聲附和著。方婆婆這關終是隱瞞過去了。

方玉生和林莉的葬禮由許軍劉喜操辦,地點選在他們被掩埋的山腳,道士師傅(對葬禮主持人的尊稱)選上一小塊平地,吹吹打打鬧好幾天,方世貴終是連兒子準兒媳屍體也沒見到,紮兩個草人,穿上玉生林莉生前穿過的衣物,道士師傅對著草人指指點點,扯著花腔,嘴裏念念有詞,唱腔淒苦,大意是為他們打開鬼門關,來生過上幸福日子之類,活著的人用唯心的方式表達著對逝去親人的哀思,天灰蒙蒙,周圍好幾家亦是哀樂高奏,亂七八糟的嗩呐聲、音樂聲、哭泣聲鏗鏗鏘鏘,在山間回響,似有千軍萬馬,踩踏著泥石流抬高的山體順勢而來,難抑的悲涼被無限擴大。

日子依舊,春盡了夏至,夏去了秋來。

張豔豔日益臃腫富態,劉喜越來越緊張,每日往家撥通不知多少次電話,叮嚀著吃水果,多吃飯,要喝湯,走路小心,等等,等等,準爸爸的產前憂鬱症日漸嚴重。

學校學習的東西有趣,小朋友在一起,亮亮一天比一天開朗。

玉婷裝假肢的日子大概定了下來,曾經的班主任親自來家幾次,苦口婆心做方婆婆和方世貴兩口子的工作,小丫頭終於可以在下學期再次入學,喜極泣零,繞著黃泥路跑幾個來回,又吼又叫,空空落落的衣袖象飛舞的花蝴蝶。

劉洋來信,學校安排帶薪實習,第二月向家裏寄了錢,數目不多,二叔二嬸捧著彙款單熱淚盈眶。

李飄瑤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拒絕了知名學校的邀請,拉上幾個要好的同學回到小城,費九牛二虎之力辦下舞蹈培訓班,以低廉的收費標準招收懷帶舞蹈夢想的小朋友,李大剛起初不大樂意,許軍出麵,與劉喜二人將準泰山大人灌得爛醉,也不知三人說了些啥酒話,第二日醒來,李大剛向女兒的培訓班投下大筆資金,逢人就宣傳培養愛好,學習特長,全方麵發展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