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3(1 / 2)

短短幾天,長過了方世貴所生存的幾十年,盼望得到消息,害怕聽到消息,擔心、害怕……分不清的種種情緒糾結、糾纏,苦苦繞著他,從腳心兒一直繞到頭發絲兒,玉生終是沒了,沒了啊!旁人哪能品味這份苦!風中矗立著自家女人瘦削的身體,枯發亂舞,所有的支撐終於崩塌,整個人被抽空,花白的胡茬抖動,胡茬上粘著亮亮的口水,亮晶晶,抖得身心俱疲,幹裂的嘴唇蠕動幾下,終於也沒說出一個字,軟軟倒在方三嬸腳邊。

方三嬸翹首期盼,踮高腳尖在人群中尋找,沒有玉生,沒有林莉,沒有救護車,沒有……帶著僥幸,想玉生那混小子有了老婆不要爹娘,忿忿不平怨著,方世貴毫無預兆暈倒在腳邊,女人略略遲鈍半秒,瞬間明白,自己騙自己也沒有了籍口,熱血湧上頭頂,眼前一黑,大叫一聲,倒在自家男人身邊。

一群人趕緊著壓人中、呼名字,做老一輩傳下來的急救方法,劉喜和許軍忙撥打急救電話,忙活半晌將二人安頓妥當。夫妻倆兒淚眼相望,冰涼的液體流進血管,全化作熱淚傾泄,小小的病房籠罩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愴淒涼。思念起失去的親人,念想起平日裏與方玉生的打鬧起哄,林林種種,於是,方玉生的混也帶了親切,在場的人無不感懷傷心。

方婆婆津津有味巴嘰著嘴,張豔豔家的夥食開得好,張華兒家劉喜娃家就隻還留下三個娃娃,多添幾個好,多添幾個好,心裏美著,嘴裏吧嘰得越發響亮:“豔豔,你,煮的這個肉,好吃,好吃!”

“好吃多吃點,鍋裏還有。”壓抑心酸,張豔豔看著方婆婆埋頭扒飯,不知道這個噩耗要怎樣告訴她才最合適。

“嗯。夠了,夠了。”右手捏著竹筷,手背在嘴角從左到右抹一圈,放低聲音問:“玉婷吃了沒有?”

“吃,吃了。”

“吃了就對了,龜兒女子不開竅,一天到晚還想到學校念書,還有啥好念的?你跟喜娃兒我是看到的,念了那麼多書,又咋樣?還不是在村子頭呆到?日子還不是一樣過,還過得和和美美的。”

“婆婆說的是。”壓根兒沒聽清她自個嘮叨了些啥,張豔豔胡亂應著,就擔心她開口問兒子兒媳和孫兒孫媳的事,一門心思想找個籍口開溜。

玉婷坐在大堂的桌邊吃飯,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緊皺眉頭,心裏很不樂意,啪,扔了筷子,走到房門前,直挺挺站在門中央:“豔姐姐,你還同意她的話?她一個老古董,啥都不懂,讀書才有出路,她不曉得,你也糊塗了?”

“是是,是,我糊塗了,我糊塗了。”張豔豔左右為難,玉婷擋住了大半的陽光,房間暗暗的,感覺一絲陰冷,連聲附合,從床邊站起欲要離開。

“豔姐姐,你今天不對勁啊。”玉婷說,“有啥子事啊?早先(剛才)我老黑好象回來了,我媽出去接他,咋一個都不見回來安?”

“沒得事,沒得事,一黑(一會兒),他們就,回來了。”玉婷忤在門中央,左右搖擺,張豔豔幾次也沒能找到出口。

“他們?是不是還有我哥和林莉?他們山上下雨了,肯定要下來躲命,是不是?他們如果要回來,我不得要哪個進門,不信你們等著。”放下狠話,玉婷回身氣呼呼坐回桌邊,竹筷在桌上頓幾下,接著吃飯,有好東西吃不能浪費了。

“呃--”張豔豔低著頭快步向外走,行到門口,停下來,悶悶地說,“玉婷,你吃完飯,幫姐姐把碗拿過來,姐有話跟你說。”

“曉得了,怕我們,方家,把你們的,碗,吃了?”玉婷大口嚼飯菜,翻翻白眼,正眼兒也不瞧她,頓了頓,幹脆把頭轉向屋內,碗筷相碰的清脆聲,聽上去很快樂。快樂就好!張豔豔想,十五六歲的小女生正值青春,象她這樣的小女生,正是每日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聆聽老師教誨,綠茵操場縱情奔跑,與同學不斷發生摩擦增進感情的好時節,大災讓玉婷失去太多了!太多了!

“豔豔……”二嬸見她失魂落魄遊進門,誰也不理會,徑直向裏屋遊蕩,二嬸喚她一聲,大腦便秘片刻,沒找到合適的話講,幹幹的吊著,嘴巴張了張,閉上。看樣子是沒有說,按照方婆婆寵溺方玉生的程度,這會子還不得呼天搶地,要死要活。也好,能拖一會兒就拖一會兒吧,玉生娃雖說平日裏人不怎麼樣,這一下子說沒就沒了,自己一個鄰居尚且不能接受,家裏人……鼻頭酸澀,二嬸揉揉鼻子,正正身體。

“二婆婆,姑姑,不高興,了?”亮亮停瞪大圓圓的眼睛,右手握一隻鉛筆,左手摁住小作業本,小大人一樣。

“沒有。”摸摸他的頭,二嬸紅著眼笑,“姑姑沒有不高興,姑姑隻是累了,亮亮聽話,接著寫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