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2(2 / 2)

“原來是找人來的。不妨事,不妨事,老伯,放心,你看,我們有黨,有國家,有政府,沒有解決不了的事,來來,小方,小方,給大伯他們拿饅頭和水。”

“來了,來了。”

政府有令,誰都不能私自上山,再急也隻能在辦公點等,聽從統一安排。方世貴死死盯著看著飛機一次一次進山,一次一次回來,機艙裏出來再次死裏逃生人們,沒有一個熟悉讓他安心的身影,沒有玉生,沒有林莉,甚至連一個孕婦也沒有。手裏的礦泉水瓶捏扁變形,指節泛白,嘴唇微微抖動,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的所有世界都在天上,飛機去了,盼它回來,飛機回了,盼它快去,玉生和林莉或許正被埋在鋼筋水泥裏,痛苦地等待救援,老方家的小孫子啊,還沒見著天啊……啊……啊……誰往嘴裏塞了點著的香煙,猛吸一口,嗆出眼淚,煙霧中,出現一個小圓點,漸行漸近,方世貴又一次激動地站起身,昂著頭,死盯著那越來越清晰的飛行物,跟著人群湧向操場中央。誌願者和警察前來維持秩序,不忍太過苛刻,軟軟地要求後退,注意安全。

天漸漸陰暗,夜幕降臨,雨飄飄灑灑越下越密,救援工作不得不暫停,操場裏立即響起一片不滿的抗爭、老人孩子的哭聲、歇斯底裏的抱怨聲,工作人員悉心解釋的聲音幾番被淹沒,揚聲器被搶,誌願者分發的食物被當作武器亂扔,操場混亂不堪,值班民警費很大的力才讓工作人員得以脫身。

操場上架起臨時帳篷,每一頂都密密擠進二三十人,許光金一行自是不必說,離臨時住處不到幾分鍾路程的人們也不願離開,似乎擠在這風雨交加的空曠操場,就能與親人更接近。麵包饅頭礦泉水管飽,食不知味的啃著,喝著,互相述說親人的好,越多好越思念,越思念越傷心,越傷心越急切,越急切越無奈,越無奈越意識到親人的重要,停了不多時的抽泣又漸漸響起。山風卷著雨滴掠過帳篷,嗚嗚作響,這一夜特別漫長,長過了震後的任何一夜……

方玉生最終沒能成為幸運兒,他和林莉以及請來裝修房子的三個工人,全都被掩埋,泥石流來時正是深夜兩三點,最先發現的人死了命叫,死了命敲打破盆,可是日裏太勞累的人們,睡得正熟,大量的泥石流眨眼間填滿了兩層三層的小樓,好幾家無一人生還,這其中就包括了方玉生。消息確定,已是三天以後的事,方世貴眼窩深陷,一夜間白了頭,佝僂了背,一下子老去十歲,近在咫尺的大山,灰蒙蒙,綿延不斷,直到天際,從此後方世貴與兒子天人永隔。

方世貴癡癡鈍鈍抖著嘴唇,新生的花白胡茬跟著抖動,雙手在大腿摸索幾下,又漫無目的摸到上衣口袋,掏幾下,沒掏出任何物件,再摸到褲袋,掏幾下,也沒掏出什麼,顫抖的雙手最終回到大腿,扶著瘦削的大腿跟兒,彎著腰,昂起頭,淚水在紅透的眼眶裏打轉兒,倔強地不肯流下來,如饑似渴,雙眼閃動著渴求的光。

無法麵對方世貴的眼睛,這是一雙怎麼的眼睛啊!劉喜紅著眼昂起頭,流到眼角的淚憋回去,方玉生雖有些小混,可他也算是個善良的人,也不過是個想認真過日子的人,想認真過好日子的人,他才二十四歲……方世貴眼中閃動著的是渴求,他渴求在場的人能告訴一個他希望的結局,渴求有誰來幫他否認這個消息,渴求誰來帶領他走出這恐懼。自己是怎麼走出那份恐懼的呢?劉喜想。也許是大災初時,失去和死亡隨處可見,生存成為頭等大事,大家都忽略了生離死別的真正含義。

方三嬸天天站在村口盼,好不容易盼到回了人,許軍和許光金最先出現,刻意躲過她的追問,支支吾吾讓她有事問後麵的人。方三嬸心裏埋怨方世貴,定是又得罪人家許隊長了,尷尬地順順幾天未曾梳理的亂發,牽強地衝爺倆兒扯動嘴角。許軍鼻頭一酸,忙拉了許隊長離開。抬頭卻見玉婷坐在門前,吃力地抬高左臂梳理短發,眼淚終於衝出眼眶。

聽見有人進了門,許軍媽從內屋走出來:“哪個?哦喲,你兩爺子還曉得回來啊……”話說到一半,見許軍哭成淚人,許光金也雙眼紅紅,試探著問,“咋?出,出事了?”許光金正待要點頭,外麵傳來方三嬸撕心裂肺地大叫。“啊--”

許軍媽疾步出門:“軍軍。快,幫忙,你方三嬸跟(和)方三伯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