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光金翻了身，薄被捂住頭，想要繼續睡去，老婆推推他：“醒了啊，醒了就起來出切（出去）看一哈，下這麼大的雨，肯定漲水了。”
“哎呀－－”許光金肥肥的身子在床上抖幾抖，想了幾秒，不情不願坐起身，“說得也對，起來看一哈，硬是坐（住）新房子了，一個二個都睡得死狗樣，雨下了一夜也不得人起來看一哈。”
“該收的都收到屋頭了，要種的還沒種下去，有啥子好擔心的？反正下雨也做不成事情，不睡做啥子。”
“那你喊我起來做啥子？”
“嘿，你是隊長，是應該關心這些撒，切看一哈有不得哪家房子漏水，河裏頭水翻溝沒有……”
“夾到，夾到（閉嘴），老子還要你交。”許光金趿上涼拖鞋，怦，關上房門。堂屋外雨聲嘩嘩，許光金拉開堂屋的窗簾向外看，大雨封門，白花花，都是水，在路麵快速的流淌。回手拉開門，猛一個影子衝進來，險些把他撞倒。來人跺跺腳，落下一地泥水：“哎呀，老黑，你們硬是睡得著，九十點了電話也不開，急死個人了。”
“軍軍娃，把老子嚇一大跳，啥子事嘛？這麼大的雨，你睡不著啊？”雨霧飄進堂屋，落在他身上，許光金打個寒噤，忙關了門。
“還好你們沒得啥子事，把人都要急死了。”許軍脫下雨衣，扔到牆角，衣服幾乎全濕，緊貼在身上，脫下來提在手裏抖抖，“媽喃？喊她給我找件幹衣裳。”
“你媽還在睡，你各人切找。”許光金說，“驚風火扯（一驚一乍）做啥子？”
“山上泥石流，新修的房子都埋得差不多了，也不曉得又死了好多人……”許軍脫掉挽到大腿的長短褲，發現內褲也沒一處幹，光著腳走進內屋，抓一件套上，“你電話不開，我還墨到……”
“你墨到啥子？你老黑我命大得很！”許光金聽兒子描述山裏的情況，一股子涼意從腳底向上衝，他想到了方玉生，雖然混，卻還不至要命。悉悉索索穿上許軍扔在牆角的雨衣，弓身鑽進雨中，差點摔倒。
方世貴一家子昨晚又吵到深夜，此刻睡得正沉，梆梆梆的敲門驚醒玉婷，小女孩裹在被子裏問：“哪個？做啥子？”
“我！”許光金回答，“快喊你老黑起來，搞起（趕緊）！”
“你各人喊啊！”玉婷動幾下，敲門聲仍在，雙手捂住耳朵，敲門聲還在，坐起身正要開口，方世貴披著外衣打開房門：“龜兒子死豆子（責罵孩子），聽到有人都不開哈門，不開門你睡到這兒當啥子守門狗。”大門打開，一陣風夾著水霧擠進來，許光金急急地說：“搞快給你們玉生娃打個電話，搞起，搞起！”
“抓子哦！”方世貴慢吞吞套上衣袖，“他又惹事了嗦？”
“喊你打你就打，哪來那麼多費話。”許光金站在街沿上，打在身上的雨點也沒有小一些。見方世貴不徐不急扣著襯衫上的紐扣兒，頭頂升上無名之火，一步跨進房，推搡著方世貴：“老子喊你搞快點，龜兒瓜娃子，山上泥石流，死了莫多（許多）人，還不搞起看哈你娃還活起在莫？”動作太大，雨水四濺，落在玉婷臉上，方玉婷抱怨：“哎呀，討厭，弄人家一臉，他死了阿彌（活該）！”
方世貴這才急上的心頭，四下亂抓，找不到電話，方三嬸早一骨碌翻身起床，光著腳板，著內衣內褲來來回回幫忙找電話，壓抑著抽泣：“要死了，昨天晚黑把電話放到哪裏切了嘛，一天到黑隻曉得亂放東西，沒得收拾，要用了又找不到……”許光金別開臉，在自己兜裏掏，走得太急，兜裏除了打火機啥也沒有，又過去好一會兒，方三嬸猛地回神，衝玉婷：“方玉婷，是不是你把你老黑電話藏起來了，快點拿出來。”方玉婷不情不願從被窩裏伸出手，手中赫然一隻纏繞著橡皮筋的過時手機。方世貴搶過來，對方嘟嘟聲響，無人應答。反複好幾次，沒有奇跡發生，夫妻倆癱坐在地上。
“神啥子？”許光金說，“不一定就咋個了（死了），搞起切穿衣裳，我切喊幾個有勞力的，一起過切看一哈。”許光金轉身沿著街沿，一家家敲門，在雨中大聲喊，“林大娃，林法才，林法寶，朱三娃……都起來，起來，搞快，搞快！……”不消幾分鍾，陸陸續續都開了門，探出頭來看究竟。
“搞起，搞起（趕快）！都跟我走，山上出事了，山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