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不要笑。”二嬸停了手,看著笑腰了的方智媽,“我們老劉家的小孫孫,肯定乖得不得了。”
“沒得話說。”方智歇歇氣,繼續翻動糧食,“地震打死那麼多人,村頭要是再多幾個小娃娃生出來,又多些人氣兒,更不要說是喜娃兒的,哪個會不愛哦。”
“你說這個話我愛聽,地震把豔豔他們屋頭的人都打死得差不多了,多添兩個更熱鬧。”
“方世貴屋頭那個還是有了。”攪晾耙扛在肩頭,在塑料布邊跺掉粘在鞋底的小麥,慢步走到二嬸跟前,“是不是還沒有拿結婚證的哦?”
“不曉得,反正現在也抓得不嚴。”
“嗬嗬,方大娘歪(凶,厲害)得咬人,方三嫂老了福氣還好了。”
“就是,林莉他們那邊說是國家補貼重,修了三層,準備二天開農家樂,好日子來了。”
“我看玉生娃那個德性,還是惱火!”
“那天回來搶他老黑(爸爸)的錢,你曉得不?”
“咋不曉得,我就在街沿邊邊上看到的。”……兩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聊著別人家的閑事,心情卻異常的開朗輕快。家長裏短,說東道西便是女人的專利專長,失去了這門技藝,大抵連合格的農家女人也算不上了,張豔豔壞心眼的想著,坐在床沿邊偷笑。屋外兩人聊得開心,屋內人聽得無聊,側躺在床角養神。
劉喜輕腳妙手探進頭,張豔豔縮成團,抱緊胸,睡得正沉,莫名其妙生了氣,這頭傻瓜笨蛋豬怎麼老學不會照顧自己,準媽媽呃,不照顧自己也要照顧肚子裏的寶寶不是,賭氣抓過枕邊的薄涼被,象是捧著一隻水晶球,輕輕蓋在她的肩頭。突來的溫暖很是舒服,張豔豔扭著身子將被子裹緊,最後,屁股對著劉喜,咋咋嘴,繼續沉睡。劉喜無奈搖頭,指尖滑過她光潔的額頭,房間靜悄悄,偶爾有收工的鄰居腳步聲從窗前經過,或咳嗽,或歎氣,或嘻笑,夜色漸濃。
“姑姑,姑,姑……”亮亮蹦蹦跳跳從二嬸家方向來,大聲地叫。學校是個好地方,教書也育人,不到一學期功夫,亮亮養成很多良好的行為習慣,和同齡人在一起,性格日漸開朗,話也多了起來。“姑姑,吃飯飯,吃飯飯……”
“噓!”劉喜大步走到房門口,輕輕關上門,站在大堂中央,食指放在唇間。亮亮雙手捂住嘴,好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喜,叔叔,姑姑,生病了?”劉喜摸摸他的頭,帶著他去二叔家吃晚飯,邊走邊說:“沒有,姑姑隻是睡覺了。亮亮很聽話啊!吃飯一定要認真,吃完飯做什麼?”“洗手手,洗臉臉,睡覺覺。”“嗯!不錯!早睡早起怎麼樣?”“早睡早起身體好!”“乖!老師今天還交什麼了?”“唐詩!我會,我會,床前明月,剛,你是地上,雙……”“嗯,好!好!”劉喜蹲下身在他臉蛋上親一口,摟著孩子轉一個圈。二叔敲敲碗邊:“還不來吃飯,還在鬧!豔豔喃?”“她等黑(等一會兒)醒了再吃,睡得豬一樣。”亮亮正經地坐上桌,雙手背在後背,一字一句認真地說:“二婆婆吃飯,喜叔叔吃飯,二爺爺吃飯,嗯,亮亮吃飯。”待每個人都笑著拿起碗筷,自己才抓了筷子,小大人模樣令劉喜竊喜,喜後生出濃濃的憐愛,兩相交織,眼角蒙上一層霧氣。
方玉婷健康情況喜人,裝假肢指日可待。搶收到了尾聲,張豔豔整日無事,便幫著許隊長料理一些雜務,村裏又分發幾次物資,其中還有幾套《世界未解之謎》,方玉婷一見雙眼發亮,愣是捧了在懷裏不讓分,說啥也要自己留著。鄉親們笑著打趣,誰要你那破玩意兒,擦屁股太硬,當柴燒太少。玉婷象是撿了寶,成天抱著坐在門檻“啃”。隨著她想要繼續上學的願望也越來越強烈,方婆婆無理取鬧日益頻繁,方世貴家的矛盾日漸升級,終於鬧得左鄰右舍心煩氣躁,怨聲載道,三三兩兩找了許隊長要求把這事解決。以前各家各院關了門吵鬧互不相幹,現在可是門貼著門,窗挨著窗,成天吵得不可開交,日子還要人過不?許隊長前去調解幾次未果,玉婷與家人各執己見,各不相讓,全家都屬牛似的。這種似乎永遠不會有結果的吵鬧隨著氣溫,漸漸升溫,玉婷寧可在堂屋鋪草席,也不願與方婆婆同屋。
天漸漸熱了,雨季隨之而來。夏日的第一場大雨,來得毫無征兆,劈裏啪啦,劈裏啪啦,關了窗,聲音便遠了,一夜安睡,清晨醒來,窗外灰蒙蒙,雨聲未減,蒙了頭繼續睡去,村口時或一兩聲狗叫相互呼應,隨即淹沒在雨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