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莉低了頭，被頭發掩蓋大半的臉看不真實，想是紅了又白，方玉生摸摸她的頭安慰，方三嬸拉著玉婷進了自己房間，心疼地替她梳理短發，方世貴咳了幾聲，才想起來問他們一大早回來的原因。方玉生和林莉對視一下：“聽說李曉明不收我們的尾款了？”
方世貴愣半秒，消息傳得還快呢，昨天一大晚的事，這個黑豆子（父母對子女溺愛的稱呼）咋就曉得了。“就是，你咋曉得了？”
“你表（不要）管我咋曉得的。”方玉生說，“李曉明還大方呢。”
“大方？大方啥子？你看哈這個房子上的口口（裂縫），莫不要錢補啊？”
“補啥子嘛！”方玉生抬手沿著牆壁上的細縫滑上滑下，“我看多好的，這點子縫縫有啥子。沒有地震的時候，我們的房子縫子開得從外頭看得到裏頭，咋還是住了那麼多年。”
方世貴沒有回答，沉默著同意他的話，心裏不停打鼓，玉生娃今天回來絕對不是啥好事，一大早，還故意帶上懷孕的林莉，象是來打溫情戰。斜眼看看兩人，晨風揚起林莉的頭發，她的小臉紅撲撲忽隱忽現，想著不出幾月就能抱上孫子，方世貴的心軟下來，橫豎是玉生的，遲拿早拿道理一樣。打定了這主意，對玉生接下來的話，也不願多加苛刻。
方玉生果然不負父親所望，大大咧咧地說：“反正那個錢你們現在放到也沒得用，不如先借給我們，我們那個房子還差一點……”方玉生準備了一大堆的豪言壯語，挺了挺臉膛正待發揮，方世貴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說。“啥意思？不要我說？那你們想把錢用到玉婷身上？她那個樣兒還想咋個……”方世貴再抬手示意他閉嘴，搖搖頭又咳嗽起來，方玉生和林莉相視不語，待他咳嗽完畢，上前一步跨進堂屋，正在開口，方世貴說：“不要多說，我這也不多，本來就沒有湊齊，給你一半，要得不？”
“才一半？”
“啊！就一半。”玉生的話點醒了他，一直以來，的確對玉婷不公平。張子亮嚇瓜了，成了神經性耳聾，人家劉喜張豔豔四處尋醫，即使十個中有八個說這病沒得治，他們也沒有放棄；黃老鬼腦殼砸個洞，都以為要保不住，他們家黃玉到處遊說籌款，尋好醫生，看看那老鬼，一年都沒有，到處走；還有鄰村的馬三娃，腿杆打斷截了肢，早就裝了假肢照樣做生意……如此種種數不勝數，隻有自己家這玉婷，大災以來，就沒有真正關心過，剛才還拖著殘疾的身體站在這裏被自己凶……手心手背都是肉，玉生是兒，玉婷說得對，她也不是撿來的。憑啥好處都讓玉生占完了？這錢，一人一半，玉生拿一半，一半留著給玉婷裝假肢。
“一半才好多一點點？”方玉生提高音量，“你留到那些錢要帶到泥巴裏頭切啊。”
“你……”方世貴氣急功心，忍不住強烈地咳嗽起來。方三嬸扶玉婷到床邊坐下，嘴角掛上冷笑，走到門前，看看一言不發卻不時抬手悄悄示意的林莉，再看看粗脖子紅臉的方玉生：“我們進泥巴可能還要等幾年，這個你就不要想早了，你方玉生現在發了，找個山裏頭的婆娘，又有錢又能幹，你啥時候關心過你媽老黑，更不提你妹妹你婆婆，過了年你今天第一回顯像（露麵），回來就要錢，你墨到（以為）你老黑（爸爸，父親）在造錢啊。”
方玉生硬挺著脖子，當方三嬸的話如耳邊風，一個字兒也沒進到腦海，他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榨幹老兩口所有的錢，如今他們好了，房子建得漂漂亮亮，要床有床，要板凳有板凳，自己和林莉有山裏的房子還沒裝修呢。
方三嬸見他不語，以為兒子生了愧疚，趁熱打鐵一個勁數落：“你們要不是就不回來，回來就隻說錢，錢錢錢，鬼想錢挨命盤，林莉，你看哈你那個樣兒，才幾個月嘛，弄得象馬上就要生了樣，你生怕（害怕）婦女主任找不到你的屋了哇，沒拿結婚證就生娃兒，要罰款你曉得不？我喊你們修一樓一底，你偏要修兩樓一底，修那麼寬養蚊子啊，你媽老黑老命（父母拿命）給你掙的錢都用完了啊，這黑（這會兒）你曉得沒得錢了……”
“媽！”方玉生聽她越說越不象話，惡狠狠地打斷，“你們要給就給，不要說那些，反正你今天不給，二天（以後）休想抱孫孫。”
“你！”方三嬸被兒子的話噎得厲害，老半晌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話？這是在要挾？盯著林莉的小腹，不知該哭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