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自家大門前吸悶煙的李曉明背心一絲涼，猛吸一口，吐出一串濃濃的煙霧，罩住他黑瘦的臉，無奈又添上幾分。暮春的早晨，風涼涼，柔柔撫上臉和身體，朝地上啐一口，扔掉煙蒂狠狠踩碎，雙手揣進褲兜，沒頭沒腦轉上幾個圈。
“你在做啥子喃？”老婆小心翼翼捧著一隻鋁鍋從副房走出來，繞過門前的一棵桂花樹，“幫忙拿一下碗筷，吃早飯了。”鍋裏的稀飯冒出縷縷白煙，走過的地方就有了米飯獨有的清香。李曉明一聲不吭坐上桌，盯著熱氣發呆。
“又咋了？”老婆湊上前問一句，沒待他回答，又抽身走出去。李曉明半張著嘴，到嘴邊的話又沒說出來，感覺被自家女人忽略，越發地悶。待她拿著碗筷再回來問時，李曉明卻連半個字也不願說了。埋頭稀裏嘩啦喝稀飯，竟沒嚐出冷熱。女人搶過他手中的碗抱怨：“想燙死哇！將合（剛剛）才煮起來的，你是鐵嘴嗦！”李曉明這才感覺到嘴唇又燙又疼，直拿手扇風，跳著呀呀亂叫：“哎喲，燙死老子了，燙死了，燙死了，瓜婆娘，想把老子燙死啊……”
女人送上冰涼的毛巾替他擦擦嘴角的飯：“你自己不曉得在想啥子，還怪我。咋了嘛，昨天晚黑劉書記沒吃高興，事情沒辦好？”
李曉明斜一眼說：“本來是辦好的了……”
“那就對了撒，還有啥子不安逸嘛。清早八晨起來就發瘋？”
“本來是辦得八九不離十了，哪曉得後來會遇到劉喜……”李曉明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自己也聽不見了，怪誰呢？怪人劉喜？人家可是一點也沒含糊替自己解了圍。怪劉剛富？怪馬勇？怪來怪去還得怪自己。花了錢卻沒辦好事，那可不是一筆小錢，夠兒子一學期的費用了呢。tmd，這年頭，都說錢好賺，咋到了李曉明這裏就變了味，象是到手的鴨子還一個勁撲騰，撲騰得人心慌。許光金這裏的尾款如果解決不好，後麵還跟著十幾個隊的隊長呢，不能鬆口，即使上法庭也不能鬆口。咬咬牙，李曉明努力下定決心。可是，轉而又想，許光金隊上的集中點房自己的確是用了次等材料，自己這裏已經扣下一個檔次，到了馬勇那裏，又降了不知幾級，怎麼說自己都沒理……左也不好，右也沒對，飯碗放在嘴邊一動不動。劉喜不是省油的燈，合同、收據、鑒定報告，這家夥手裏一樣也不差，保管得整整齊齊，哪一樣在法庭上都是證據，哎－－長歎一口氣，李曉明後悔當初不夠細心，早知道一定不給任何人開具任何憑證，上了法庭做個不要臉的人，一口咬定誰都沒付自己一分錢，法院又能拿自己怎麼樣呢？哎－－
“哎啥子哎？”女子拿筷敲敲他的碗邊，“吃飯！天塌下來還有長漢子頂到在，別個劉書記黃鎮長都過得太太平平，還把一個小包工頭咋個了？”
李曉明瞪眼，喝一口稀飯，沒啥味道。剛剛老婆說到了黃鎮長，對哦，咋就把這個大人物忘得一幹二淨。後悔，後悔死了，花掉那麼大一筆錢，怎麼沒想到把黃鎮長一道兒請了，多個人兒不就多雙筷子的事。聽說劉喜手邊正做黃鎮長給的大業務呢，有這尊神出麵，量他劉喜也不敢亂說話，對，嘻嘻。李曉明象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拚命將身體的重量壓上去，籍以感受獲救的快樂。
說做就做，李曉明當下從桌邊拿起電話撥給黃鎮長，禮貌周到，黃鎮長，您老辛苦，很久不見，呆會兒來拜訪你，你老抽時間接見一下兄弟，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吹捧拉關係一應俱全。黃鎮長想是近來凡事順風順水，心情舒暢，倒也幹脆，立即讓他去辦公室見麵兒。
李曉明三下五除二喝完碗裏的飯，雙手在嘴邊抹了抹，小跑向小麵包，嘴裏既哼哼嘰嘰出小曲兒，黃鎮長啊，黃鎮長，我李曉明平日的禮都沒白送，這些事可全都賴著你了。沉浸自己思緒的李曉明忘記了一個道理：這個世界沒有誰應該幫助你，幫是道義，不幫是道理。同時也忘記了：劉喜原本是個－－混蛋！
還不到上班時間，板房辦公區卻已人來人往，一片繁榮景象，黃鎮長彎腰拾起門邊的報紙，推開辦公室門，撲鼻而來一股板材獨有的味兒，揚揚手裏的報紙，退後兩步，待氣味略散，快步走向窗戶，嘩，整個推開。桌上零亂地放著幾樣文件，略略收拾一下，劉喜公司第二次送來的清單蓋上了鮮章，靜靜躺在最低層。黃鎮長扔下手中的其它文件，拿起清單認真看再一次。嗯，不錯，黃鎮長想，劉喜辦事還真是靠譜，嗬嗬，自己手中有兩份清單，一份給財務和書記看，另一份當然是留給自己的了，不錯的一筆收入，好！拉開左手抽屜，摸索著拿出簽字筆，龍飛鳳舞簽上自己的名字。略提高聲音說：“小孫，你過來一下。”
不一會兒，瘦高的辦事員小孫出現在辦公桌前：“黃鎮長有啥吩咐？”
“你來看一下這個。”黃鎮長把自己簽好字的清單推到他麵前，“這是廣告公司送來的清單，你核對一下，把字簽了，也好喊人家把票開過來結賬，別個做點小生意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