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電工被許隊長拍得咳嗽，忙不迭向後退：“哎喲，許隊長，你，你，咳咳咳，你打我做啥子？咳咳……”
“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我高興了，高興了。”許隊長笑著，撫撫張電工的後背表示歉意，“林三嫂這個主意好！吃了晌午飯我就切村部，好生（好好）爭取一哈。”
三表嬸怯怯地問：“許隊長，你，你是說我還說對了啊？”“對，當然對，就象你說的反正收回去也沒得好大用處，不如我們給錢買下來，總比另修一間房子要省錢得多。”
張電工問：“那這裏頭的電線……”“收，還是要收，拆的時候肯定不能有東西網來網去（牽牽絆絆），不安全。”“好久動工？”“你等到，你等到。”許光金邊說著急急後退向外小跑，“等我切跟劉書記說，說通了，明天就開工。”“那，對嘛。”張電工抬抬肩上的電工包背帶，沿著許隊長的腳印往回走，留下一串雜亂，草地上亂亂的，亂亂的青綠。
三表嬸兀自偷笑，自我陶醉，原來林三老婆也有能替許隊長出主意的時候。低頭走著，什麼東西撞上來，三表嬸嚇一跳，心怦怦亂蹦，撫上胸口責怪：“哪個不長眼的，咋興（怎麼可以）往身上撞呢？”
張豔豔粉紅著小臉拍拍胸口：“三表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撞到你了。”
“哎喲，才是你這個鬼女子，一驚一乍做啥哦？把你表嬸我都要撞飛了，還把你嚇到起了？”“忙到煮好吃的啊，我們劉洋回來了。”“難怪不得，看劉二嬸臉都笑爛（笑成一朵花）了，原來是劉洋娃回來了嗦。”“是啊。是啊。”
黃玉媽笑眯眯拐進來：“硬是高興得很哦！”
“日子越過越紅火，不高興還興哭？”三表嬸心中不喜黃玉，連帶著對黃家的人都生了幾分厭惡。話語未落，自己倒不自在幾分，為啥對人家黃玉心生厭惡，認真想想，兩人也沒發生啥正麵衝突，黃玉好端端一個女娃娃，聰明能幹還勤勞勇敢，很多優點的，找不到厭惡的理由，呸，她哪裏聰明能幹勤勞勇敢了？她哪裏有啥優點了？不就是個老得嫁不出切的老姑婆。
黃玉媽熱臉貼了冷屁股，訕訕笑著不知所措，皺巴巴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二嬸幹笑兩聲：“嘿嘿。說得對，說得對，日子越過越紅火，是應該高興，黃大娘你說是不是？”
“是啊，是啊。”黃玉媽順著台階應著，拉過一隻小凳子坐在二嬸身邊，沒話找話，明知顧問，“劉二嬸削洋芋呢？”
“沒有哦？”三表嬸拉著嘴角冷笑，“她在啃骨頭。”
黃玉媽騰地站直，指著三表嬸的鼻尖大罵：“有你屁事，老娘又沒跟你兩個說話，你把各人的臭嘴管好就萬事大吉了。少在一邊放洋屁。”
“洋屁？”三表嬸又笑，“打工打久了的人才放得出來，我們這些一輩子沒見過世麵的人，哪做得來這種細致活。”
“你……”
“算了，算了，都少說兩句，挨鄰側近的，哪個一天沒得事找事哦。”二嬸笑著拉拉黃玉媽，再拉拉三表嬸，兩個女人互恨幾眼，各自尋上距離最遠的地兒坐下。廚房裏一下子靜得詭異，滋－－張豔豔把菜倒入鍋中，打破這份陰冷的靜：“嗯，好香－－三表嬸，你說是不是？黃大嬸，你聞一哈，香不香？”
“香，香！”“香－－”兩個女人不甘落後，搶著皺皺鼻頭，誇張地叫嚷，相互看一眼，忽覺剛才無謂的鬥嘴很小孩子氣，撲哧笑出聲。
劉洋看著麵前的幾隻大碗，鼻尖微酸，湊到土豆燒排骨上方，竹筷胡亂撥弄幾下，一股熱氣衝到臉上，凝結成水滴，散布在臉頰，眉角，一行淚便被掩飾過去。一張熱熱的毛巾覆上來，蓋住整張臉，又一陣亂抹，隻聽見張豔豔快樂的聲音：“這麼大個人還耍這個，你不曉得燙哇？幸好辣椒放得少，不然眼睛還有得你疼的……”劉洋心中湧上暖暖的感動，哥是三生造了福才娶到這麼善解人意，聰明伶俐的嫂子，是劉家人的福，更是劉洋的福。抓過毛巾自己抹一通：“多謝嫂了哈，幸虧洗得及時，眼睛不疼了。”“硬是個娃娃。”二嬸接過毛巾嗔怪著在摸摸兒子瘦削的臉，“快吃飯，快吃飯。”
“來，來，來，吃飯，吃飯。”“劉洋，你吃這個。”“劉洋，吃這個。”“劉洋，給二伯把酒倒滿。”“劉洋，這回回來呆好久？”“吃完飯就走。”“這麼快？”“隻給了我，一天假期回來，看看，要趕緊，跟，大部隊彙合。”“哦。慢點吃，表哽到了。”“學校有啥新鮮事講來得一哈。”“劉洋，班上有沒得你喜歡的女生？”“啪。”“瓜娃子，他才好大嘛，以為都象你。”“嘿嘿。”……你一句我一句，有的沒的，天上的地上的，這頓飯一直吃到黃昏，劉喜催好幾次，二嬸才戀戀不舍鬆開劉洋的手，看著伏在劉後背愈發成熟的兒子在眼裏慢慢消失，癱在地上嚎啕大哭。張豔豔靜靜站在二嬸身旁，任她歇斯底裏的哭泣、發泄，雙手狠抓著自己的右臂，微疼，風揚動二嬸花白的頭發，卷起李大娘墳頭焚燒的紙錢，輕輕掠過耳側，落在肩頭，不知不覺中李大娘已離開百日，大春二春和小春帶著家人，圍在墳前做百日祭奠，孩子們繞著孤墳跑來跑去，蹦跳著試圖抓住被風卷起的碎屑，四周抽穗的麥苗被踩踏出不規則的圈，貼近火堆的麥杆，陸續燃燒，畢畢剝剝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