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1 / 2)

在許光金家裏舒舒服服喝過酒,大大方方吃過飯,李曉明酒醉到第二天才醒,醒來不知身在何處,空氣中彌漫著酸腐的氣味,讓人作嘔。有人房間來回穿梭,撣灰塵,疊衣服,拖地,整理雜亂的電視櫃……來來回回不知多少次,故意很用力,啪啪啪,啪啪啪,梆梆梆,冬冬冬,橫了心不讓他裝睡。

“哪個瓜娃子在我跟前走來走去的?還要不要人睡了?”撐起身子吼一聲,頭重,暈乎乎,沒有看清麵前晃悠的人,冬,又倒回床頭,胃酸朝上湧,忙傾了身子在床沿,翻江倒海嘔起來,穢物落在光滑幹淨的地板,沒多少實物,倒象是恨不得將胃嘔了出來,酸腐難聞的氣味愈加濃烈。

“哦米(活該)!”屋裏的另一人說,“一天到黑在外頭喝,喝,喝,喝得回屋的路都找不到,還要人家把你送回來。”一雙手撫上後背,報複般地捶打,繼而變成心疼地撫摸。“……”“這個生意我們不做了!地震都沒打死,莫非還自己把自己喝死?”

接過老婆手中的水杯,粗粗漱口,軟軟癱回床頭:“亂,亂說啥?不做了?不做了,我們吃啥子?這房子,還貸了款,娃兒,馬上,要上高中,一晃眼就說,說上大學,哪樣,不要錢?”

女人偷偷摸淚,壓抑地哽咽,往水杯裏再倒進溫水,李曉明也喝了。靜靜看她忙著清掃嘔吐物,啪啪啪,再回來,手裏擰著拖把,深埋著頭,肩頭時而顫動,啪啪啪,再回來,拖把換成破舊的衣物,跪在床邊將地板擦了又擦,擦了又擦。“夠了,已經很幹淨了!”“我再擦一哈,還有味道。”“把窗子打開,味道就散了。”“風大,一黑(一會兒,一不小心)把你吹感冒……”“還沒得那麼央窩(沒用,病弱)。”

女人起身走到窗邊,試探著推開一條縫,一股涼風擠進來,頓感舒心,於是,將窗戶推到極限,大量的新鮮空氣擠進來,屋內的酸腐氣,少頃就消散大半。“昨天又為了啥子喝得爛醉?”

“在許光金屋頭喝的。”李曉明貪婪地猛吸幾口新鮮空氣,冷冷的空氣嗆進肺裏,引起劇烈地咳嗽,女人的手在後背由上而下力道適中,李曉明越來越清醒,“不得不喝啊--”

“有啥不得不喝的?這個鎮長那個書記,就說是在人家手指頭縫裏吃點飯,不得不喝,不得不陪,他一個小小的隊長,有啥子不得了了?”

“哎,你不懂。”挪挪屁股,李曉明身體坐直了些,“許隊長是個好人,給他回扣他都不要,還是請劉書記轉交的。”

“啐!還不是要了?”

“要是要了,問題是那點小心意,也是我們自願給的。今天人家幫忙說服了村裏的人,應該是準備付尾款了,我總不能下他的麵子,給臉不要臉嘛。”

“也不至於喝得這麼醉。屋裏是差錢,還不至於不要命。”女人抹抹淚,“昨天要不是遇到人家劉懷澤,你都不曉得……”嗚咽著,女人泣不成聲,要不是劉懷澤,這死鬼不曉得還能不能活著回來呢。

“表聽他瞎吹,他就是個晃殼子(沒有籽的種子或糧食,指虛有其表)。”

“反正都不是好人……”

“這話你說對了。”李曉明長歎,悠悠地說,“我們付二等品的價格,他送到工地的上材料卻沒有一樣能達到的,最多也不過是三等品……”

“現在咋辦?國家把房屋質量抓得這麼緊……”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我們當初也不是以私人名義簽定合同,我是代表去的,有事也賴不到我頭上來。”

“怕是沒得你說的這麼簡單……”女人嘮叨著,抓起地上擦過地板的破舊衣物,滿腹牢騷走出去。李曉明頭枕在豎起的枕頭,略歪歪,正對上大敞的窗,風揚起舊窗簾,撲,撲,撲,一股泥土的清香。兒子的舊書包被閑置衣物脹得鼓鼓囊囊,靜靜壘在各種紙箱最上邊,緊貼著窗戶下的牆壁。

屋外,女人就著一盆烏黑的水清洗拖把,肩膀微微顫動,不時吸吸鼻子。“哎喲,李嫂子,你們李老板又喝醉了。”肯定的表述方式,李曉明老婆微微點頭,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哎呀,做大生意人就是不一樣,隔三差五在外頭應酬,吃好的,喝好的,硬是安逸。”女人把頭埋得更深:“嗬嗬,不曉得有啥安逸?”“是安逸撒!經常有人請吃還不安逸,你男人能幹哦,到處包工地,不曉得給你掙了好多錢。”“說啥笑話哦,給我掙錢?他掙的錢夠他花銷就不錯了。”“你看你,又沒得人跟你借一分……”女人向後甩甩拖把,汙水四濺,碎嘴的女人向後退幾步,李曉明老婆又甩,女人退得更遠,皺紋滿布的臉紅了又白,忽而轉身朝回走了,咬牙切齒地嘀咕一字不差傳進女人耳朵:“不得了了,男人掙得到幾個臭錢了,硬是洋盤(高傲)了,我呸,找那麼多錢也不見得會享受,屋頭連件象樣的家具都沒得……”靜靜把拖把掛上屋邊的一棵小樹,肮髒的水滴滴答答落在樹下,一下子鑽進去泥裏,濕濕的一塊,與周圍的泥土均不同色澤,似乎更加肥沃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