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地震後的第一個清明日如期而至,淅淅瀝瀝的小雨濕潤了清新的空氣,溫度較往日低了些,待焚的香燭紙錢混在一起,散發出獨有的寂寥與悲傷。
三表嬸蹲在自家門前的街沿嗑瓜籽,濕濕的路麵散亂著瓜籽殼:“豔豔,走哪切安?”
“切給我爸他們上墳。”攏攏耳邊的亂發,手中的塑料袋不覺沉重,腰身弓成出一道掩不住的傷感。
“下雨啊!呸!等雨停了再切嘛。”女人跳下街沿,整個身子落進雨中,三步一滑,趔趔趄趄迎上來,“雨停了再切撒,路滑不好走,山上路更惱火……”
“……”張豔豔舉舉雨傘,雙唇緊閉,壓抑著橫衝直撞的傷心。
“哎呀,女子,呸呸呸--”吐完嘴裏殘留的瓜籽殼,三表嬸接過她手中的香燭,“你爸媽在天上看到你在,曉得你孝順,盡孝不在乎這一會兒半會兒的,走走走,走三表嬸屋裏切坐一黑(一會兒),等雨下小點再切,聽話,聽話!”
三表嬸涼涼的手扶在腰間,張豔豔忍不住打一個寒噤:“表嬸兒,我就這黑切,早切早回,下午帶亮亮切複查呢,這點雨不怕啥。”
“是不是哦--”女人有些懷疑地皺眉,稍頓,“那你等一哈,我回切拿把傘跟你一起切,你等到。”和來一樣的急躁,趔趔趄趄又跑回去,閃身鑽進內屋,不幾秒,折了回來,“走啊,走啊,我跟你一起切。”
雖然地震後三表嬸收斂很多,左鄰右舍相片較融洽了些,象今天這樣的熱情還真讓張豔豔納悶,哪有無緣無故熱情到陪人祭奠的?三表嬸搶著擰袋子,快速向前走,依然急躁,想要更快,奈何腳跟不上身子,走出令人發笑的姿態,香燭和塑料袋摩擦出沙沙的響,味道更濃了,張豔豔掩掩鼻子,緊跟上去。
“豔豔啊,我跟你說,你三表叔這兩天走的時候,天天都要說幾道(幾次),清明節要來了,記到要跟豔豔一起切祭一哈表哥表嫂,千萬表忘了。”女人回頭朝她挑挑眉,象是自己做了一件多麼讓人感動的事,“你說你這表叔是不是多事,好象我們都記不到一樣,再哪們說,你爸媽也是我的表哥表嫂嘛……”
“多謝表嬸表叔記掛,我爸媽肯定記得到你們的--好。”小心翼翼躲過溜滑的路麵,尋著草地行走,身後傳來腳步聲,一個身影與她並肩。張豔豔餘光掃過一片兒紅,吳二炮身著大紅的外衣,大步掠過她:“豔豔,你也切上墳啊!”
“二哥你這是……?”
“哎呀,我們那婆娘聽神婆子說的,喊我今天要穿紅帶綠切祭那個不爭氣的,跟他說好話,不然肚子頭這個生下來不好養。”
“信就有,不信就無。”三表嬸說,“我說信哈還是對的,走走走,一起切,吳二炮,你表走那麼快。”
“走嘛,我等到你們。”吳二炮拉拉大紅的外衣,別別扭扭,“豔豔,我們的房子到底咋說起在,你曉得不?”
“安?”話題轉換太快,張豔豔一時沒反應過來,“哦。你說房子啊--”
“就是撒,那個李老板一天到黑給我打電話要錢,媽喲,哪來錢,再說,要錢他也要把縫縫給我補起哆撒。”
“就是,就是,”三表嬸附合,“我覺得你那個縫縫比哪家子的都大,要喊他給你補起。”
“給我補起?”吳二炮冷笑,“方三嫂你說得好象跟你不得關係樣,那你咋不把錢給人家結完喃?”
“哎喲,你看你,我這不是為你說話,還倒打我一耙(一種農具)。”
“不要爭了,許隊長都找了律師谘詢過了,說是理都在我們這邊,如果能商量最好,商量不好,我們就告他嘛。”
“告?”吳二炮說,“都說民不與官鬥,我們這些土農民咋個跟人家鬥,依我看還是喊他把縫縫給我們補起就是,不要到時候告來告去反倒我們給人家賠。”
“哪有這回事?法律不是主持正義的哦?”張豔豔不以為然的笑。
吳二炮捏捏手中的香燭袋,咬咬牙:“法律?狗屁法律,你們胡表嫂不是告你占了亮亮的錢,你本來就全部占了,咋沒判你給她拿一分兩分,她們連請律師的錢都蝕了……”
“哎--哎--吳二炮,表老起個嘴巴亂說啊。”三表嬸快趕一步與他並肩,“不懂就表亂說。”
“我……”
“沒事,三表嬸,二哥你說得對啊,這就說明法律是公平的,”張豔豔依然淡笑,“我胡表嫂沒有理撒,所以她輸了,既然曉得自己沒理,就不應該去告。”
“反正我們這些睜眼瞎(指不識字)不懂這些,我隻管有人來給我把房子弄好,其它的我一概不管,房子不弄好天王老子來,也不得一分錢。”吳二炮自知理虧,嗒嗒嗒,說完這段話,恨恨地快步走了,大紅的上衣在雨中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