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老許，喝口熱水，暖一哈身子，這個鬼天氣，還下雨了。”巴巴兒倒上一杯熱水，放在辦公桌上，指指杯子。
許光金略抬抬屁股，身體前傾：“勞劉書記累手，不喝，不喝，如果沒得啥重要的事，我就先回去發錢了。”左手剛觸到鎖把，劉剛富抬手向他示意：“老許，坐到，坐到，就耽擱你幾分鍾時間。”
許光金隻得再次坐回去，冰冰的板凳角磕著屁股疼，忍著疼也不願意坐直，就待他話語一落第一時間離開：“那，劉書記你長話短說，鄉親們都等著過年錢買好吃的呢。”
“好嘛，那我就不多說。”劉剛富從身前的辦公桌抽屜裏拿出一件東西，許光金看著眼熟，再看，果真眼熟，居然是李曉明塞給他的信封，扭扭身體，許光金反應有些鈍，劉剛富走到他麵前，笑眯眯把信封放上他胸前的塑料袋：“這是李曉明的一點心意，你拿到，他修房子你幫了不少忙，這是你應該得的。”
“劉書記，劉書記。”許光金拿起信封扔向辦公桌，“這個我不要，我是缺錢，但是我不要這個錢，我不要。”說完，轉身、開鎖、閃人，一條龍動作，真虧了許隊長圓滾滾的身體能一瞬間兒靈敏到如此程度。
劉剛富愣了好一會，緩緩拾起桌上的信封，陰陰地笑：“哈寶兒（傻瓜），給錢都不敢要，你不要，老子要。”從中抽出一疊百元鈔，嘩嘩嘩，從頭至尾摸幾次，放進自己的口袋，“還敢下老子的麵子，墨到（以為）當個隊長不得了了，呸。”重重坐下，捧起茶杯吹開熱氣，滋，小口抿著熱水，享受地眯上眼。
許光金撒開腿跑，象是身後跟著吃人的野獸，稍稍停頓就會被抓，啊嗚，咬斷喉嚨。
“許隊長，許隊長，哎……哎……許隊長……”治保主任跟著他跑，一隻信封揮得老高，“許光金……哎喲……跑個x，累死老子了……呼，呼……”
“哎，好象喊你。”路人衝跑得正歡的許光金喊，許光金回頭看，又是信封，回身再跑，腳下一滑，吧嘰，摔個五體投地，大半天沒緩過神來。治保主任趁機趕上：“媽，媽喲，你，你跑個x，累，累死，累死老子了，拿，拿切走，劉，劉喜的。”信封伸向趴在地上的許光金，治保主任氣喘籲籲，隻等著他接過，全然忘記了扶起人來。
路人跑上前，慢慢扶起許光金，前身粘滿稀稀的黃泥，身子未站定，忙著尋找自己的塑料袋，左瞧右看在路邊的麥田裏尋到，衝上前拾起，擦完又擦，抹完再抹，嘿嘿傻笑，額角的皺紋裏蓄上幾滴雨水。
“許隊長，拿切，這是，給你隊上，劉喜的，帶回切哈。”治保主任又把信封遞上來，許光金看著他四方的臉，不能確認是真是假，李曉明劉書記讓他一天之內對信封產生強烈的恐懼感。治保主任目光堅定，不耐煩地搖搖手，許光金抬手接過，隻見是一隻用過的舊信封。
“東西，很重要，怕弄髒了，我拿了個信封裝起。”
“哦。”許光金小心躲過自己的外套，把信封揣進內衣，衝著永遠陰沉著四方臉的治保主任點頭致謝。治保主任鼻子哼哼，手揀到後背，頭昂得高高，象隻高傲的公雞，踱著方步向回走去，腳下粘起泥土與水的混合物，跟著他的步伐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許光金貓著身子抱緊錢袋，匆匆行走，細雨淋在又髒又濕的衣服，涼意慢慢浸入身體，許隊長邁著歡快的步子，心中無比火熱，鄉親們渴望著的過年錢在自己懷裏，左鄰右舍今天都搬進了新房子，晚上還能分到暖和的新棉被、漂亮的新衣服，不久前自己剛剛麵對麵兒挑戰了劉剛富的權威……這一切都讓許光金激動不已，當了十幾年隊長，許光金今天最帶種。額角皺紋裏的雨滴彙到一起，由上而下滑落，抬手抹一把，臉上也帶上了黃泥，混在雨水裏，一直流到下巴。
高興完自己的“壯舉”，又思量起治保主任給的東西，不知是啥重要的物件，待找一個幹淨的地方，一定要先瞧瞧劉喜又得了啥好東西，嘿嘿，如果可以，就訛他請客，大過年的，喜娃兒應該會很大方。許光金亂七八糟想著，煙癮抓心撓肺跳出來，濕地髒手四處摸索，最後確定煙袋不在身上，定是落在啥地方，不願回去麵對劉剛富的死人臉，打著嗬欠繼續前行，頭縮得越發厲害，腰也貓得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