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光金叼著煙袋迎麵走來，蒙蒙細雨掛在他發梢，薄薄一層白霧，張電工問：“許隊長，又走哪裏切啊？”
“鬼兒子劉剛富，整老子冤枉，又喊切村部領錢，說是還有過年錢。”
“哎喲，原來是真的啊，我還墨到（以為）是他們鬧起耍的，當真還要發過年錢嗦？”
“莫非哪個還哄你，我許光金活了大半輩子，這些玩笑從來不亂開。”許光金從大群人中間穿過，男人們自動給他讓道，許隊長從中搖搖晃晃大踏步而去，象是領導檢閱部隊，不由自主帶了些正步的範兒，一夥子人狂笑不止，讓他不知該邁左腳還是邁右腿，回身罵：“鬼兒子劉剛富是說謊話，說啥年前把路修好，修，修啥？下點毛毛細雨就腳掛泥，可惜了女人一天到黑都在屋裏擦地板。”
“就是，劉書記說話咋不作數南？你看這個路，咋個走嘛？”
“我看他目的就是喊我們收房子，現在房子收了，路嘛，慢慢等嘛。”
“等，老子喊李曉明的尾款才慢慢等。”
“鬼兒娃不道德啊，這個路歸村部管，有人家李曉明屁事。”
“就是，應該給人家的還是要給。”
“過了年再說，窮得都要舔地灰了，尾款嘛，要等一哈才得行。”
“不要叫窮，許隊長這不是切給你領過年錢切了噠。”
“嘿嘿，安逸，領到錢我就可以給婆娘買個電飯煲。”
“我交給婆娘，她想咋安排就咋安排。”
“說你是粑耳朵你還不承認。”
“鬼兒子你不粑？”林法才跳起來在張電工頭頂拍一下，飛快閃進自家房子，腳還沒點地就聽見林三嫂大罵：“瓜娃子，一腳稀泥往裏頭鑽，老娘將合（剛剛）才拖幹淨的地板，給老娘爬出切，爬出切……”林法才被老婆揮舞著拖把趕到門口，一夥男人衝他做鬼臉，然後一齊大笑。
“交給婆娘攆出來了啊？”
“哎喲，你娃還不搞起把地拖了。”
“打老子打得安逸嘛，總有人收拾你個瓜娃子。”
“滾！回切還不曉得婆娘咋個收拾呢。”
“哈哈……”
林三嫂將拖把忤在地上，一塊兒紅一塊兒紫的臉洋溢著笑，紅的是龜裂的皮膚，紫的是凍瘡，隨著她開心地笑，交相輝映，象是抹了油彩堆的戲子，上妝或卸妝進行到中途，有幾分喜劇的味道。一手撐著拖把柄，一手叉腰：“笑，你幾個龜兒子就曉得笑，也不曉得是哪些瓜娃子看的設計圖，媽喲，廚房都沒得，廁所也沒得，老娘還要另外修副房，md，又是好大一筆開支哦。”
“林三嫂，你這是在罵你男人啊，你男人定的圖紙，我們還沒找他說聊齋（指找麻煩）呢，你倒先叫起來了。”
“就是，我也說呢，咋以前都沒注意到，廚房跟廁所還要另外修。”
“哎，你幾爺子（幾個人）不要跟到婆娘家一起瞎鬧。”林法才站在門檻兒上，雙手撐在門框，穩住身體，“廚房跟廁所都修在這裏頭，要占好多平方，不要錢嗦？莫非地震一回你娃娃都成了城頭人，不喂豬養雞鴨了？副房都不用修了，一天到黑就古（躲）到新房子裏頭喝風？”
“嘿嘿，林老三，你生氣了啊？”
“他們跟你鬧起耍的，你墨到（以為）你婆娘瓜，我們都瓜嗦。”
“哎，你幾個打爛仗（口語，一種類似親熱的罵語）的……”林三嫂揮著拖把惡狠狠欲要衝出，腳到門檻兒邊，林法才牢牢地擋著，又瞧瞧一步之遙的泥濘地，鼻子哼哼轉身拐進裏屋，雨裏的一群人各自散去，細雨靜靜飄撒，黃泥路上的雨水慢慢聚集，流淌起來。
劉剛富親切地看許光金領錢，一張一張數，一疊一疊加，來回好幾次才心滿意足、心甘情願簽了字，厚厚幾疊人民幣拿廢舊報紙裹上一層又一層，最後裝進一隻黑色塑料袋，抱在胸前賊眉鼠眼四下瞧瞧，抬腿欲要走，劉剛富扯扯他：“老許，走我辦公室來一哈南。”
“劉書記，啥事？”許光金斜著眼，摟緊胸前的東西，心知劉剛富故意單獨再次通知他來領錢，不會是單純地忘記了。
“哪有啥事嘛？這不是要過年了，跟你說幾句貼心話，來來來。”劉剛富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樂意，滿臉堆笑，半推半拉把許光金拽到辦公室，興許是太久沒這樣笑過，劉剛富的笑怎麼看都不自然，怦，關上門，“老許，坐，坐。”
許光金訥訥地尋上一隻距離門最近的凳子，屁股搭上去一半，盯著門鎖思量，到底是用左手開門好還是右手比較快，時刻準備著尋上時機衝出去，劉書記要說的事，八九跟李曉明有關，這正是他目前最不願意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