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2(1 / 2)

“是不是哦,小春你說的是不是真話?”大春老婆使勁把舊報紙裹著的錢摁在胸前,身子向前傾,話語裏透著掩飾不住的欣喜若狂。

小春老婆哼一聲,說:“大嫂,我們家小春說是就是,你們放心把錢拿好,千萬要把一分用出一角來,不要浪費了媽這條命。”

大春老婆並不在意小春老婆的態度和話語裏的輕蔑,瞥一眼李大娘,貓著身子再抱緊舊報紙,急急地跨出門,沿著街沿,衝每一個對麵的來人點頭微笑,象是打了勝仗了士兵,緊摟著戰利品要去向誰邀功請賞。

二春老婆見大嫂率先帶了錢走,沒人阻止,也偷偷矮下身體,想要出門去。二春沉著臉,眼裏迸出火花:“你要走哪切?”

“我,我,我想先回切一哈。”女人結結巴巴,弓身不敢再動,將跨出的腳悄悄收了回來。

二春說:“說你瓜你還不承認,你聽不出來人家在諷刺我們啊,哪個不是媽生的?憑啥子小春一個人安埋,我們就不出錢不出力?我陳二春又不是從石頭縫裏迸出來的。”

“我……”大春剛開口,劉喜生硬地打斷:“春哥,李大媽都不在了,你們還在吵啥?莫非你媽用一條命還沒有讓你們清醒?”

“我……”大春又要說話。劉喜又說:“你們為一點補助金不顧媽的死活,現在你們滿意了嘛,事情都成這樣了,你們還不消停,想讓她走都走得不安寧哇?”

大春二春低下頭,小春走上前拉拉劉喜:“喜娃兒幫我給唐師傅(陰陽先生)打個電話。”

李大娘說沒便沒了,白熾燈散發著慘淡的光,劣質香燭畢畢剝剝地燃燒,濃煙環繞在房間,因為空間狹窄,人群聚集,久久不散,板房裏瞬間漫上一股陰深。劉喜原本隻想著來幫幫忙,但見兄弟幾人還為那一點補助金爭吵,心情一下子蕩到低穀,悶悶地生氣,握緊拳頭,強忍住怒火沒衝上前將他們各揍幾拳。

喪禮辦得倉促簡單,每家都忙著收拾新房,很多人計劃著新年之前搬入,唐師傅也安排得草草,不出兩日李大娘的骨灰就葬在了她每日經過的一塊空地裏,寒風掠過一浪又一浪的油菜和麥苗,吹過她的新墳,空曠的地裏,多出一處凸起,鼓鼓的,甚是淒涼。

張豔豔靜靜站在風中,遠遠看著新墳上隨風亂舞的墳頭彩紙,紙錢、衣物的灰燼被風揚起,象一隻隻翩翩起舞的黑色蝴蝶,天更冷了,她抱緊雙臂。思想起父母哥嫂去世時,沒有時間和精力這樣靜靜的哀傷,遠望新墳,竟讓她睹物思人,腦海裏反反複複念著爸爸、媽媽、哥哥、嫂嫂,看似毫無意義,卻詮釋著她心情的幾個稱呼,就如這座墳頭,埋葬的是張豔豔思念的每一個親人,淚水便流了下來,冰冰地滑過臉頰,浸過龜裂的皮膚,略生出一絲疼,漸漸沒了感覺,風中隻剩下傷心。

新年將近,年年年尾接年頭,歲歲歲末連歲初,還記得去年春節,爸爸媽媽帶著她去城裏買新衣服,鮮豔的紅,點綴著細碎的小花,既喜慶又漂亮,整個春節都穿著在親戚朋友家穿梭。方舒尤其喜歡,換著穿了好幾天才還回來。衣服呢?張豔豔再抱緊雙臂,應該是埋在廢墟裏了。方舒呢?淚滑得更快一些。當初應該把它送給方舒,難得遇上方舒特別喜歡的東西,為換去穿幾天,自己還愣敲了她一頓小火鍋。

李小春夫妻兩一前一後走向墳頭,大春二春夫妻散散地跟在後邊,捧著殘茶剩飯、淡酒香燭。孩子們磨磨蹭蹭走在最後,打打鬧鬧,大抵是李大娘死亡的戰線拖得太長,讓孩子們對葬禮的期盼熱忱早已淡去,如今正在大人的逼迫下做一些走過場的事,全然看不出對李大娘的死有何傷心之情。張豔豔越發悲傷,仿佛是看到不久前的自己,將父母親人拋諸腦後,沒心沒肺地過生活。傷痛之餘怨恨起自己,抹抹臉,頓覺自己麵目可憎。

小春繞著墳地走一圈,跪在地上點燃香燭,嘴裏念念有詞,壓抑著哽咽,大春二春亦不願讓人罵上不孝,和小春並肩跪地,比拚著嗓門念叨李大娘生前的好處,隻聽大春哭著說:“媽,媽,你咋說走就走了,把我們兄弟幾個扔下就走了,嗚嗚,嗚嗚,你在的時候,沒有享過一天的福……”

二春也不落後,搶著爭著大聲哭,大聲嚷:“媽,你咋這麼狠心,嗚,嗚……呸--”想是哭得太投入,眼淚鼻涕流進嘴裏,他用力啐一口,拳頭揉著眼睛,哭得更加傷心。

大春老婆抹抹眼,有些紅,拽著拿頭朝墳頭撞的老公勸道:“不要傷心了,身子哭壞了咋辦?”

二春老婆燒掉手中的最後一張紙錢,抬起手肘抹臉,凍瘡腫得亮亮的,她隻得輕輕貼一下就算,搖著二春的手臂哭著:“你也不要哭了,媽的好我們記得到,嗚嗚,媽去了,我們的日子還是要接到過下去。”

小春夫妻誰也不開口,虔誠地叩上三個響頭,拍拍膝蓋的泥土,靜靜地轉身離開。

“媽,三伯他們都走了,我們好久走。”大春兒子李明明擰著一支頂部燃燒成一個小紅點的香和弟妹玩,見小春夫妻離開,不耐煩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