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老婆說:“等一哈,死娃子,你慌啥子,過來給你婆婆叩頭。”
李明明嘟著嘴,翻白眼:“討厭,又叩頭,前天唐師傅喊我跪,腿杆都給我跪跛了。”
大春吼道:“過來,喊你來你還話多,給老子過來。”李明明扔掉手裏的香,萬般不願跪在大春跟前衝著墳頭叩頭:“對了嘛,頭也叩了,我走了。”說完吆喝著弟妹飛快跑了。二春老婆直叫女兒小名,小女孩隻當沒聽見,越跑越快,一下子跑出老遠,拐進集中點,不見了人。
臘月二十八,年關。一大早兒。
李曉明斜挎著半舊帆布袋,擰著一袋糖果,笑眯眯拐進板房,逢人就發糖遞煙,說是增添一點新年的氣氛,三表嬸誇張地嚼著糖果,吧唧著嘴說:“李老板,這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說哈這吃的是啥子糖?”
李曉明笑著:“哦喲,林三嫂,啥子糖嘛,就是要過年了,請大家吃幾個糖。”
“嗯,那我就是放心吃了啊,我還墨到(以為)吃了這個糖就必須要付錢呢。”三表嬸伸手在他口袋裏滿滿抓兩把,分裝進自己的衣袋、褲袋,鼓鼓囊囊,又伸手去抓,李曉明摁住口袋說:“林三嫂,林三嫂,今天隻帶了這麼多,下回一定專門給你帶多些,夠了,夠了啊,還有好多人沒吃呢。”
“呸。”三表嬸撇撇頭,縮回抓空的手,“給哪個吃不是吃,你今天就是請我們所有人吃參肚席(四川農村級別較高、食物較罕見昂貴的宴席),你也收不到一分錢。”
“林三嫂你說啥子?”李曉明不由自主向三表嬸靠近,心突地揪到一起,額頭冒出薄汗。
三表嬸剝一顆糖,含在嘴裏,右腮鼓起,口齒不清:“你不,可能不曉得,專業人員來幫我們,看過房子了,噝,鑒定書沒出來,噝,不得有人給你錢,噝,好吃,噝--”
“鑒定書還沒有出來哦?”李曉明揪到嗓眼的心略放下一些。
“好象,噝,還,沒有。”
“喲,李老板來了。”張豔豔從屋裏探出頭,和他打打招呼又縮回去。
“哎,哎,張豔豔,來,來,吃糖,吃糖。”李曉明不知哪根經突然搭對了方向,認為和張豔豔說話比和林三嫂說話更具實用性,趕在她關上門前跨進屋,抓過糖果往她懷裏塞,“來,再來,給亮亮多拿些。”
“夠了,夠了。”張豔豔雙手滿滿捧著花花綠綠的糖果,不知所措。
“吃,吃。”李曉明嘿嘿笑,“過年嘛,敞吃(放開吃)。”
張豔豔訥訥:“謝謝,謝謝李老板。”東西放在小桌子上,回身遞給他一隻小凳子,“你坐。”
李曉明坐在桌旁問:“豔豔,我問你,你們請的啥子專家,他們到底咋個說?我的錢到底好久結得到哦,你看都在歡天喜地準備過年,我屋頭一天到黑都來催帳的……”
張豔豔淡笑:“李老板,你還差這幾個錢?不要在我們麵前哭窮了,騙不到我的。”
“嘿嘿,”李曉明撓撓頭,不好意思地幹笑,“咋不差?就算不差,該我的我還是要拿撒。”
“李老板,這個事我不太清楚,估計你年前在我們這邊收不到錢了,我勸你還是到其它工地上去收。”坐在床邊,整理著劉喜和亮亮的衣物,小心翼翼地措辭。鑒定書她已經看過了,大體意思是房屋勉強算合格,和當初合同和附加協議上約定的材料差距比較大,估計許光金不會允許大家輕易結尾款。
“不得哦?房子你們都收了,收了就是說沒得問題,有問題你們還收?你們又不是瓜的?”李曉明突然很生氣,不知道是生自己偷工減料的氣,還是生馬勇硬塞給自己劣質材料的氣,或是生劉剛富過河拆橋的氣,或是生張豔豔這類明明備好了錢卻不願拿出來結帳的村民的氣,或許這些都有,隻是同時湧上心頭,自己也分不清到底誰讓他更生氣。嘩啦嘩啦顛倒著糖果袋子,不知這事應該如何著手。
“小,小,小燕,雞,雞,穿,發衣,發,連連,連連春天,呼,呼……”亮亮跑得很急,上氣不接下氣,聽上去口吃更厲害,張豔豔倚在門框,將頭探出外,隻見他飛快甩動穿得圓圓的短腿,朝著她跑來。二嬸小跑著距離他好幾米遠,不停叮嚀:跑慢些,跑慢些,小心摔倒。這些聲音讓亮亮更興奮,似乎跑得越快越有成就感,讓大人抓狂是一種少有的本事,於是,小粗腿邁得更歡。吧唧,撞進張豔豔懷裏,仰著傻笑。
“哎喲,累死人。”二嬸一手扶著腰走進來,在亮亮臉頰上捏一捏,“小混蛋,看你還跑。”亮亮扭頭藏進張豔豔懷裏,咯咯笑。
二嬸衝著低頭深思的李曉明說:“李老板來了。”李曉明點點頭,全沒了剛才的興奮勁,手中的糖果袋來回顛著,嘩,嘩,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