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許光金無語,劉喜抱著亮亮走進屋,臉上蒙上一層灰。李大娘必死的模樣在腦海裏翻滾,不覺想起死去的媽媽,或許她在一瞬間毫無知覺的死去,是一種幸福。
“聽聽,這還做不得好人了。”張豔豔淡笑,呼啦,脫掉上衣,從布衣櫃裏拿出一件更厚的棉衣換上,抱緊雙臂,“心都冷了!”
“不要這樣說,事出忽然,理解一下他們的心情。”亮亮坐在劉喜膝上,兩人頭湊在一起翻看小人書。
“理解,所以才在你麵前抱怨,不然早上去理論了。”
“李曉明的尾款先不要慌著結。”翻動手裏的書,劉喜叮嚀,“他敢耍橫就喊他來找我。”
“嗯。”
“錢要得這麼急,肯定是有問題的,收據都撿好沒?”
“好好收著呢。”
劉喜點點頭,李曉明和劉剛富之間定是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馬勇送的材料到底合格不合格,李曉明的房子修得是否與合同一致,都要等專業人員看了以後才能定,不論啥事隻要沾上法律就好辦,劉喜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夜悄悄來臨,村裏漸漸睡去,李大娘嗬嗬的呼吸聲,在寂靜寒冷的夜裏清晰響亮,如在耳畔。張豔豔窩在劉喜懷裏,一動不敢動,閉上眼就看到李大娘笑眯眯站在麵前,親切的叫:豔豔,豔豔。
“不怕,李大娘不是還活著嗎?”劉喜摟緊她,溫暖的小身體緊貼著自己,略略顫抖,令他心疼不已,張豔豔也許不害怕死亡,卻害怕麵對親人朋友的死亡。
嗬,嗬,嗬,嗬嗬,嗬--嗬!
最後一聲定格在第三天淩晨,寒風凜冽的年關,李大娘死在自己的家裏,一間十二平米,夏天吸熱,冬天透風,鋼板的牆壁夏日貼著燙,冬天挨著凍的板房。兩條斷腿的板凳支撐起木板簡易的床,渾身上下沒一處不傷,李大娘終於用她自己的方式走完了自己的一生。沒有見到兒子們新建的大房子,不知道自己的家屬於誰家哪一間,可是,她最終還是死在自己家裏。
小春媳婦哭聲響起,各家便麻利地起身,都心知肚明:李大娘,沒了!
不用誰來組織也不用誰來安排,自覺幫忙辦理後事。方會媽媽哭得恁地傷心,整理著手裏的孝布,指責著李大娘的兒子兒媳:“你媽死得不值啊,臨死還讓你們推來推去,嗚嗚,都想占你媽的那點補助款,你們哪個又想到給她修間放肉(睡覺)的房子,她倒還啥都替你們想,嗚嗚,把錢分成三份,包得好好的,放到床底下在……”
李大春最先聽懂,扔掉手裏的板凳,大步跨過床頭焚香哭成淚人的小春,貓著身子從床下拉出一口破箱子,翻亂所有的衣物,箱底安安靜靜躺著報紙包成的三個方塊,李大娘添進自己的一些積蓄,正好平均分配成三份,沒任何一家多,亦無任何一家少。
“你媽還說,她以後就住在板房裏頭,錢都交給你們用……嗚嗚……你們……”
大春二春老婆趕緊著各搶過一包攥在手裏,臉上既然掛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張豔豔冷笑,跪在李大娘床前焚上一柱香,鮮活的生活便隨著這一縷香遠了,越來越遠了。
“大哥,二哥,錢拿出來給媽辦後事。”小春看著李大娘屍體旁哥嫂哥給自己留下的那一份,一疊百元鈔上整齊碼著新新舊舊的零鈔,大敞的報紙象張開的大嘴,貪婪地吞噬掉了老媽的生命後,正在努力吞噬兄弟間的親情友愛。
“辦,咋不辦。”大春老婆搶著說,“你那邊不是還有,你先辦,辦完了我們該貼好多給你,一分也不得少你。”
“就是,就是,”二春老婆附合著,“我們也是這意思。小春,你們先辦,反正媽跟到你在。”
小春看看大春,大春低頭假裝沒看見,又看向二春,二春努努嘴想要說什麼,被老婆扯扯後腰,也不說話。小春突然笑起來,彎腰越過李大娘未涼透的屍體,拿起哥嫂留下的那份錢,在手裏拍拍:“也不少,媽還可以嘛,曉得自己要死,把安葬費都準備好了的。媽,你放心,我李小春一定辦得風風光光的,你就安心去,到了那邊你就跟他們說,你李大娘隻有一個兒,叫李小春,你不要忘記了。”
李大春說:“你亂說啥子?”
小春又笑:“你們放心,錢你們就安心拿到,媽的事我不要你們出一分錢,一分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