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天空已經完全明亮了。我沒有辦法不加快腳步,這裏離我要去的地方,大概有四十多分鍾的路程,而且現在時間已經不算早了。我在心裏告誡著自己加快腳步,可是我仍然走的很慢,我幾乎是一麵低著頭,一麵很慢地往前走,然後我還故意去繞幾個圈子,或者說是東張西望呢。
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將要被執行死的囚犯,我內心裏在不停地掙紮,徘徊,猶豫,安慰,然後就告訴自己這麼樣去死——是偉大,值得,美麗的。隻不過死囚犯被槍斃的是生命,而我被槍斃的是靈魂和尊嚴。我不得不在心裏為自己的悲壯,進行一些自我憐憫地祈禱和哀悼。
嗯,我想,我應該為自己的悲壯感到可憐和無可奈何,所以在將被執行槍決之前,我得讓自己的靈魂充分自由和飛翔起來,所以我在大街上走得很慢,我的靈魂在不斷地猶豫,徘徊,逃避,畏懼著。可是我來不及過多地憐憫自己,我那可憐的的母親就找過來了。
“哎,我說老二呀,你怎麼還在這裏兜圈子呀,你看現在時間幾點鍾啦,現在時間幾點鍾啦?這些事情是能開玩笑的麼,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呢”。嗯,是的,她在一個三叉路口捉住了我,我估摸著她大概在那裏等了幾個世紀那麼久,因為她那滿是白發的頭上,沾滿了汗水和露珠。雖然她才隻有四十多歲,但是她看起來已經很老了,她本來個子痩小,再加上常年風濕關節炎的折磨,所以她的背已經彎曲了,兩條腿也完全伸不直,她有些顫微微地站在人群邊上,好像一個病危的小老太似的。
“媽,您怎麼來了”。我站那裏喚了一聲,然後趕緊上去扶住她,因為我真擔心她被過路的人,或是他們路過的風給吹倒了。我一想到她在這裏站了幾個世紀那麼久,我就在心裏自責和難過起來,我挽著她的胳膊不停地說:“我這不是來了嗎,我這不是來了嗎,您怎麼非要跑這裏,您怎麼非要跑到這裏來呢”。
“我就是跑來這裏找你的,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她用那雙痩弱的手抓著我就往前走,而實際上是我在扶著她的身子,隻不過她稍微用力,我就順從似地跟著她去了。
“媽,您小心點兒,有車”。,“他們呢?”走在路上的時候,我看她走得太急,我根本不好扶穩她的身子。我的意思是說——對於一個連站也不能完全站穩的人來說,當他拚命往前麵走的時候,你很難去把他的身子穩住,這就好比是一個學步的小孩,他總是在拚命往前走,可是他的兩條混帳腿腳都是軟的,他根本站不住,可是你一邊扶住他的身子,還得一邊完全把握好他的方向,不然的話——他就會哭了。如果你們知道我要說的意思的話。
“媽,您小心點兒,有車,他們呢”。我在路上不停地提醒她,看路,可是她根本不聽,還是那麼著急得要死,就好像一個小孩,隻知道拚命往前麵跑,可是他的兩條混帳腿腳卻軟得要命。
“媽,您慢點,他們呢”我又問。
“嗬,你還問他們呀,他們早就過去幫忙啦,你以為——都跟你一樣的呀,不聽話。”她說著,她突然停下來,伸出另一隻幹癟的手來,在我的額頭上戳了下,然後繼續說:“你一會都給我注意了,要好好地表現了,多做點事,少說些話,千萬不要再頂嘴兒,你就上去好好認個錯,別再耍那些小性兒了,媽是不會害你的,媽是不會害你的”。
“哦,你以為娶個媳婦就那麼容易呀,哥哥嫂子都在幫你,——你別辜負了大家,辜負了大家呢”。她說著,居然又哭了。她不停地用衣袖去擦著眼淚,不停地說:‘你以為娶門媳婦容易呀,瞧見你哥哥沒有,明年三十了,大家都這麼樣幫你,你就好歹識相些了,老二呀,你也少讓我們操些心,也別再讓大家傷心啦,——你聽見沒有呀“。她又停下來了。
”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趕緊應合著。我真有些後悔問她那些話了。我剛才本來想著問下我那混帳大哥,還有父親之類的,他們怎麼沒有看好她,讓她跑出來這麼滿大街亂走。可是我現在已經開始後悔問這些話了——當我看見她語無倫次,又哭起來的時候,我真的有點後悔問她那些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