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大家都保持沉默,薑指導員接著彙報:“我們計劃用一周的時間,也就是押犯丁浩關禁閉的第十天之前,來完成教育計劃,把一切準備工作做好。對於這麼一個敢於公開挑釁的重型犯來講,解除禁閉早了達不到懲罰的目的,對其他犯人也難以起到警示作用,遲了或者到期了教育工作仍然做不通,則顯得我們被動。具體辦法是,由顧正紅副指導員負責開展針對性的談話教育,估計前幾次會碰壁,爭取第四第五次見到效果;由老張隊長負責解決他絕食問題,丁浩目前態度極壞,為了防止繼續絕食,我們請示采取灌流食的辦法;關於李隊長的檢查,重點是針對‘死豬不怕開水燙’這句罵人的話,要明確承認自己錯了,達到以理服人的目的;最後在犯人中開展一次大討論,讓每名犯人都有所觸動,把壞事變成好事。”
薑文豪彙報完後,張俊晨副監獄長肯定地說:“計劃很周密,措施也比較具體,記住我們的宗旨是教育人挽救人,要在尊重犯人人格的基礎上,對其進行教育改造,處罰不是目的,讓其轉變重新做人才是我們的追求,一定要嚴格執行政策。在對待幹部問題上,一定要建立在關愛的基礎上,李隊長剛走上工作崗位,發生這件事對他影響很大,分監區支部必須做好李隊長的思想工作,讓他放下包袱,一定要認識到在犯人麵前做檢查不是栽麵子,是在樹立政策法規的權威性。‘依法管理,文明管理,不打罵體罰’決不是一句空話。我們是共產黨員,不是法西斯,尊重犯人的人格要體現在管理的方方麵麵,體現在警察的一言一行上。不要以管理者自居,不要有我們是執法者就有高人一等的思想,人格是平等的,沒有貴賤之分。能夠敢於麵對我們所管理的犯人,檢查我們的錯誤,正是人民警察和囚犯思想境界的不同之處。
“另外,提醒各分監區,在剛分配的新民警的教育上,必須政治上關心、生活上關懷、業務上幫助,要求老同誌必須做好傳、幫、帶,要求新同誌必須虛心向老同誌學習,掌握過硬的本領,隻有工作熱情還遠遠不夠,要學會改造罪犯的方法、技巧和智慧!決不能再發生遇到罪犯挑釁或者無理取鬧,自己先違反政策,讓犯人鑽空子的事情!”
丁浩在禁閉室裏靜坐了三天,也絕食了三天,肚子餓得連睡覺都睡不著。他真後悔,自己有必要這麼硬抗嗎?想一想,自己的確是時機抓得不好,理由也不充分,這次“拔份”也拔得不值,可是,已經鬧到這個份上了,真是騎虎難下。
看看禁閉室後牆高處唯一和外界聯係的窗口,外邊的天色暗下來了,他心裏盼著開飯,又怕開飯。到了開飯的時間肚子就拚命的叫,餓,的確是餓!管教幹部也不勸自己幾句,這想吃也沒有台階。估摸著送飯的該來了,胃部隱隱作疼,實在是擋不住食物的誘惑。
過了一會兒,禁閉室外響起了民警交接班的聲音,他知道晚飯馬上就要送來了,吃與不吃他必須做出抉擇!不吃,實在是抗拒不了饑餓;吃,等於自己服軟,今後要被其他犯人瞧不起,如果那樣,今後這二十年大刑怎麼混下去?一旦被別的犯人當做軟蛋,那可是人人都敢欺負自己了。
禁閉室的門再次“哐啷”一聲打開的時候,丁浩已經決定繼續扛下去,哪怕餓昏了讓醫生搶救,也不能自己服軟。
老張隊長走進來,用手電照著他的臉問道:“丁浩?餓了吧?起來,起來吃飯!”
這時丁浩已經卸掉了銬子,兩手可以自由活動了,雖然他覺得老張隊長今天的話很入耳,但仍然虛張聲勢,用手指著門外,很果斷地說道:“拿走,我不吃!”
“嗯!?你忘了該怎麼和隊長說話了?剛關幾天禁閉就做大了?很好!隻要你說出理由,我也可以不難為你,怎麼說身子是你自己的,你應當知道愛惜,你人是監獄的,你要餓死了,我們這些負責管理你的警察豈不是要承擔責任?估計到時候又要寫檢查扣獎金了。你也知道即使讓我寫檢查,我也是找你們中間的高材生幫忙,不過你好歹也是一個性命,我於心不忍。”老張隊長幽默的說。
丁浩想反抗,找不出破綻,被噎得瞪大眼睛沒話說,半天才反應過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還認為和你們沒關係呢?原來也要追究你們的責任,把犯人交給你們是讓你們改造的,不是讓你們折磨的,我死了我爸會為我申訴,法律會為我做主,誰也別想好過?”
“哦?原來你抱著這個賊心眼,丁浩,你犯的是國法,監獄警察執行的是國法,咱們之間沒有冤仇對不?”
“對!”丁浩理直氣壯地說道。
“當你說了這句話以後,你知道你這名犯人和監獄警察之間的關係變成啥樣了?”
“變成啥樣了?我也沒犯你家的法,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告訴你,你現在是直接和管教幹部作對,直接和隊長結怨,我們彼此成冤家了,你知道冤家路窄嗎?你用死來報複民警,你知道在民警沒有過錯的情況下,你死了頂多也就是寫檢查,這和判大刑來比太輕鬆了,哈哈哈!”
老張隊長的話主要是為了告訴他——不怕他死,讓他放棄報複的念頭,丁浩聽了老張隊長的話,也覺得用這種苦肉計太不值當了,老爸能拿監獄怎樣,隻能白白增加煩惱。剛想服軟下台階,給張隊長賣個好,主動放棄絕食,這時正好三名犯人端著流食進了禁閉室,他馬上改口道:“我不服,我不吃!”
“既然你是為了報複民警才絕食的,好極了,我讓你報複的陰謀不能得逞,信不信?吃不吃由不得你了,把他銬上!”老張隊長話音剛落,值班民警馬上拎著剛從丁浩手上卸下來的手銬進了禁閉室,丁浩一看到手銬,不屑一顧地撇撇嘴,嘲笑地看了老張隊長一眼,在他看來戴手銬太簡單了,銬上又能咋樣?又不是第一次,自己早都習慣了。
“準備好了嗎?”老張隊長問丁浩。
“我不懂你問什麼?戴手銬何時征求過犯人的意見?”丁浩口氣明顯的軟了。
“我最後問你一句,你是吃飯還是繼續絕食?你是希望自己吃還是希望我幫你?”
“不吃,也不用你幫我!”此時,他已被控製的不能再反抗了,隻有硬嘴的份。
“哈哈哈,你知道我歲數大了,不願意見到犯人被餓死,也不願意擔責任寫檢查,更不願意讓你用餓死給監獄抹黑,我在監獄已經幹了二十多年了,怎麼著也算有經驗的老警察了,政治覺悟還是有的,你不吃我再不幫你,豈不是失職?說實話,現在吃不吃由不得你了,我說了算,灌流食!”
聽到張隊長的命令,三名雜務很熟練地站到丁浩的左右和正前方,擺好架勢,丁浩剛想反抗,隻見一個雜務狠狠地瞪他一眼,他無奈地把眼睛閉上。兩名犯人按住他的身子,控製住腦袋不能亂轉,另一名犯人用大飯勺盛滿粥,開始灌他,丁浩覺得不能這麼服服帖帖,趴在地上吼叫:“我告你們去……”
丁浩的話音未落,一個硬梆梆的膠皮棒已經塞進了他的嘴裏,早已準備好的粥順著鼻子眼睛找到了嘴巴,丁浩身不由已大口大口地往胃裏吸。
一會兒功夫,丁浩的絕食計劃就落空了。老張隊長看看吃得差不多了,給負責灌飯的犯人擺擺手,示意停下。
三名雜務非常聽話,馬上停下來,收拾了給丁浩送飯的盆盆罐罐,打來一盆清水,為他洗幹淨臉麵。隻見丁浩大口喘氣,怒目而視,死死盯著這幾個人,他想罵幾句,可是他不敢,他心裏明白這幾個都是犯人,和自己一樣身份,也曾是亡命徒,一旦激怒他們,他們可是啥事都幹得出來。民警能做到不打不罵不體罰,他們能要自己的命!
老張隊長見他隻喘氣不說話就知道他在思考對策,十分嚴肅地說道:“丁浩,晚上誰不著覺的時候好好想一想,走哪條路自己選擇!想對抗國法還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大的能力,問問政府同意否!”說完準備出去,猛然看他還帶著銬子,就對值班的隊長說:“飯吃完了,給他把銬子打開吧!”
幾年來丁浩練就了多種睡覺本領,什麼帶著銬子睡覺、站著睡覺、蹲著睡覺、坐在警車裏睡覺等等,他都幹得出來,用他的話說隻要你降低自己的生活標準,保證能做到隨遇而安。老張隊長交代給他打開銬子他一點都不感激,他內心裏感激的是老張隊長采取這種手段解決絕食問題,讓他今後吹牛有理由,繼續吃飯有借口,在其他犯人中也有麵子,本來是騎虎難下,現在什麼問題也沒有了,自己可以專心致誌想想怎麼應付下一步的懲罰。絕食問題解決了,管教幹部下一步會對自己采取什麼行動呢?
硬抗這條路已經證明行不通,既然行不通那就要服軟,服軟也不能馬上認罪伏法,這樣管教幹部不會相信,必須把戲演到連自己都覺得真實才行,否則,騙不過警察的眼睛。俗話說光棍不吃眼前虧,自己第一步走錯了,要正過來直接回頭不行,要有個迂回的過程,用警察的話說是轉變的過程,這樣他們才能接受,才會體現出他們教育的成果,好到上級去邀功。可是自己現在還帶著鐐子,必須先解決身體上的痛苦。關禁閉還帶械具,不等於被關在籠子裏的老虎還拴一條繩子,也太不人道了。想到“不人道”三個字,心裏馬上不平衡起來,既然你們不人道,我先給你們找點麻煩。正好幾天未進食的胃裏隱隱作疼,他知道自己的胃短期內進行了兩次手術,突然被灌入流食,又是那麼一種強怕的辦法,能不疼嗎?越想胃部疼的越厲害,於是,大聲喊叫:“救命呀,政府給我下毒了,救命,張隊長想謀殺我了!”
值班民警看看丁浩臉上豆大的汗珠,從表麵上看他不像是在說謊,於是,馬上報告值班監獄領導。幾分鍾後,監獄領導會同值班科長、分監區值班隊長和醫務室值班醫生,一起到禁閉室。
值班醫生按照程序,馬上給他測量體溫、量血壓,發現一切正常,回頭對監獄長說:“丁浩大喊管教幹部給他投毒了,要毒死他,是否馬上給他洗胃。”
“好,準備好工具取樣,我馬上通知分局刑偵隊,做好技術鑒定的準備,要是今天丁浩胃裏含有毒素,所有和他接觸的幹部犯人都是被查對象;要是沒有毒素,按照誣告反坐的相關法律規定,對丁浩誣告管教幹部投毒一案進行立案。”監獄長肯定地說。
丁浩一聽問題嚴重了,心裏馬上警覺起來,求饒道:“報告領導,我剛才被他們灌流食灌得太快了,胃裏受不了,現在好多了,能不能不洗胃?”
醫生覺得丁浩的話有理,關切地問道:“現在感覺咋樣?”
“好些了,不過還疼。”丁浩少氣無力地說。
“好吧!”按照你的要求,一會兒再疼就要采取措施了,監獄長明白他喊叫的投毒是假,灌流食速度太快受不了是真。
醫生提議:“讓丁浩在嚴管隊的院子裏溜達幾圈,活動活動。”
監獄長馬上同意。
丁浩走出禁閉室,一下子感覺好極了,整整三天三夜沒有離開禁閉室一步,禁閉室的黴臭味剛剛適應,一下子被允許到院子裏自由活動,心理上得到了放鬆,肺部受到了優待,心情好極了。丁浩站在院子裏,踢踢腿,伸伸臂,伸個懶腰,大口做著深呼吸,一點也不像有病的人,他看著幾位值班領導都在關注著他,馬上想起自己是有病的人,迅速裝出一副痛苦的樣子,可惜,轉變太快,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丁浩,感覺是不是好多了?”醫生問道。
“嗯,真是好多了,就是隱隱的還有點疼。”
在場的監獄領導、管教科長和分監區長都是改造犯人能手,誰都看出了他“病”在哪裏,誰也沒有當麵戳破他。對於一個被關禁閉的犯人來講,有悔過的苗頭那是好事,他們最敏感最容易反複,監區長看他走路有些造作,就吩咐雜務道:“過來一下!”
一名雜務迅速跑到分監區長麵前:“報告隊長!請指示!”
“你帶丁浩到廁所方便一下,他身體不好,胃疼,你要多關照他。”
“是!”
丁浩聽了分監區長的話,心裏充滿了感激,真是剛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原來監獄警察也十分善解人意。
丁浩去了兩次廁所,胃不再感覺撐得難受了,身上也舒服多了,伸伸拳頭感覺有勁了。不由得歎了口氣:“唉,入監這幾天,自己竟是用這種辦法開了個不好的頭,一定在監獄裏掛上號了。其實,不主動和政府作對,天天都能混個肚子圓,這吃飽了睡覺也香甜。”
昏暗的燈光下,丁浩不用上學習,不能看電視,胡亂歪在床鋪上,昏昏沉沉就進入了夢鄉。他從監獄裏逃出來了,一個人在茫茫的原野上竭力奔跑,沒有目標,隻想著跑得越遠越好,隻有努力奔跑,才能遠離監獄遠離災難。天越來越黑了,遍地荊棘,找不到路,剛想抬頭喘口氣,隻見頭頂上的天一點點地壓了下來——不好,天塌了!逃命要緊!他感覺頭頂上的天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他想喊救命,可是,他不敢,他怕喊聲會招來警察。這時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一個似笑非笑、陰險的聲音:“丁浩,你怕啥?昂起頭,撞破天,你就可以到另一個世界,就自由了!”丁浩多麼渴望擺脫這“天”的約束。他翻著眼睛,不服氣的看了一眼壓得自己喘不過氣的“天”,心想,我怕過誰?撞破你!他彎下腰憋足勁,剛一抬頭“哢嚓”一個霹靂,把他震得躺在地上,太厲害了!頭頂上的“天”竟然渾然不動!這時,另一個聲音規勸道:“丁浩,你服軟吧!一個凡夫俗子,心比天高,連做人都不會,還想成仙?豈不是笑話?還是規規矩矩做個人吧,也許這樣可以免除你很多痛苦。”丁浩心中剛一想,是呀,我是一個凡人,本事再大也不至於拿腦袋去撞天,要做人,就要學會忍!壓在頭頂上的天真的通人性,一下子騰空而起,他心裏那種壓抑感一下子消失了。他心裏高興,不由得跳了起來,誰知“嘩啦”一聲,戴在腳上的腳鐐成了他的羈絆,他清醒了過來,原來是一個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