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第三十九章 沒有硝煙的戰場(1 / 3)

“放我出去!”他繼續大喊,被關禁閉的滋味太不好受了,他渴望激怒管教幹部,渴望看守忍耐不住的時候把他拉出去揍一頓,也好借機換換空氣。長疼不如短疼,原來不打不罵不體罰,就不等於對犯人沒辦法了,他心中後悔,嘴上不服,繼續用手銬、腳鐐踢打禁閉室的鐵門。

“老實點,我倒想看看你是怎麼跳到天上去的!”看守的民警揶揄地說完就不再理他了,任憑他在禁閉室裏瘋狂地折騰,充其量也隻是從觀察孔裏瞄他一眼。丁浩心頭火氣一次比一次旺,昔日的流氓大哥、慣竊犯哪受得了這些?折騰了大約半個小時,他就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喘氣,吼叫的聲音小多了。當民警再看他的時候,他也隻是重複那句:“你們這些法西斯,你們這些魔鬼,我告你們去!”

“哈哈哈!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一個肆意踐踏法律的慣犯竟然也不忘用法律來為自己維權,真不知道你心目中的法律如何為你實現‘公正’?”看守的民警再次奚落他。

人們常說時間是醫治創傷的靈丹妙藥,對丁浩來講,時間也是製怒的靈丹妙藥。他用了一個多小時進行瘋狂叫囂,做困獸之鬥,用盡了無理取鬧的伎倆,看看仍沒人搭理他,火氣自然小多了。可惜他仍然沒有明白這裏是監獄的禁閉室不是老丁家的育嬰室,他的瘋狂不但沒人理,沒人懼怕,更沒人心疼。

他沒了主意,不得不安靜下來。心裏免不了憋氣,他使勁咬牙,一種強烈的破壞欲、發泄欲折磨著他。真可惜,唯一能摔的東西是手上的銬子、腳上的鐐子。一個多小時的折騰,使他明白,械具是公家的,手腳是自己的;械具是鋼鐵的,手腳是肉長的,放肆和瘋狂隻能給自己的肉體帶來痛苦,最後他不得不放棄繼續折騰的想法。

終於,禁閉室裏安靜了。

這時,監獄值班領導張俊晨到禁閉室巡視,聽聽沒動靜,問道:“丁浩表現怎樣?”

“剛剛停止喊叫。”值班的民警答道。

張俊晨副監獄長打開觀察孔,對坐在地上的丁浩說道:“丁浩,聽說你讀過大學,是高智商犯人,多用腦子想一想你今天的言行有多少是有理的?和你的身份學曆相符嗎?要知道一個人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是傻子,你跌倒幾次了?你和政府作對多少個回合了?失敗多少次了?算過沒有?也該吸取教訓了!”

“少給我唱高調,咱們換個位置你試試?曾國藩不是說過嗎?屢敗屢戰!我丁浩不是你們想象的孬種!”

“好,有骨氣!隻可惜你今天的位置是你自己掙來的,換位是不可能的。法不容情,警察要是都和犯人換位思考,誰改造誰?你聽著,你今天的言行我都給你記下來,裝進檔案,伴隨你二十年的改造生涯,你也記住張俊晨這個名字,那就是我,二十年後我才退休,我倒要親眼看看你是怎麼屢敗屢戰的,真是死不悔改!不過我還是奉勸你一句‘規章製度是鐵,誰碰誰流血!’等著瞧吧!”

夜深了,禁閉室昏暗的燈光令丁浩昏昏欲睡,可木板床上沒有鋪蓋,他想,隻要今晚不給被子蓋,就用頭撞牆,控告監獄虐待犯人。

原來剛才自己打盹的時候看守的民警已經換班了,接班的是一位老民警,非常和氣。丁浩想,我不告訴你,看你能讓我凍死!

“報告!”門外傳來犯人的報告聲。

“什麼事?”

“報告隊長!我們指導員讓我們給丁浩送鋪蓋,快到就寢時間了。”

“打開!”宋隊長命令道。

丁浩知道宋隊長在檢查送給他的物品,他不在乎的想,我丁浩想自殺,小鬼判官也阻擋不住。不過,雜務在就寢前給他送來鋪蓋這令他沒有想到,心中合計的報複計劃又落空了,不免有些失望。

等他再次聽到“報告”聲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丁浩由於昨天晚上過激的行為,手腳脖子都發炎紅腫了。他對於這點傷病能夠忍受,他希望傷的更重些,哪怕是掉一隻手或者是腳丫子,到那時爸爸絕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繼續給自己辦理保外就醫。

隻聽值班的宋隊長問道:“幹啥?”

“報告隊長,給丁浩送飯!”

“啥飯?”

“按規定送的流食。”

“放這裏,讓我檢查一下。”

“是!”

門開了,被稱作宋隊長的民警衝他喊道:“丁浩,起來吧,吃飯了!”

丁浩一副代愛理不理的表情,衝宋隊長叫道:“不給我打開銬子我怎麼吃?”

“是要給你打開銬子,但這需要監獄批準!就你這福窮凶極惡的摸樣,說明危險沒有解除,誰敢給你打開銬子?”宋隊長說完,又對送飯的兩名雜務說:“去,你們兩個喂他吃。”

“老子不吃!”丁浩飛起一腳朝飯盆踢去,這時候腳鐐發揮了威力,隻聽“撲通”一聲,他因用力過猛,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地板上,臉趴在那盆粥上。

“哈哈哈,我讓他們喂你吃,你非要采取這種吃法,真是邪門了?”宋隊長的話說的丁浩想笑又不敢笑,想怒也沒理由。

“收走吧!”宋隊長發話後,兩名雜務“撲哧撲哧”強忍著笑,把他的飯盆端走了。

“回來!”宋隊長衝兩名雜務喊道。“你們沒看到他那個尊容,去找個毛巾給他擦擦。”

聽了宋隊長的話,一名雜務拿起手中的抹布,衝丁浩臉上抹去。

丁浩大罵:“滾,政府的狗!”

“你再罵一句!我可和你一樣是犯人,我在執行政府的命令。你不怕死,你打聽一下‘震西單’是誰?想和我磕?我正愁沒有對手。”這名雜務指著自己的鼻子說,丁浩一下子蔫了。“震西單”拿著抹布在他臉上使勁擦了兩下,嘲笑著說:“小子,你太嫩了,和政府鬥會有好結果嗎?”

丁浩這次一句話也沒敢說,他明白這個犯人他不敢惹,今天遇到克星了。

送飯的犯人走後,宋隊長“哐啷”一聲關上了門,丁浩心中的怨氣沒出來,繼續大喊:“放我出去!老子和你們拚了!”

“大聲點,你看到‘震西單’了吧,去年他來的時候比你聲音可洪亮了,你要不叫喚我還犯困呢,我一晚上沒合眼了。不過你記著別累著,十五天禁閉,這才剛開始,留點精神明天、後天用。人家‘震西單’可是撐了一個星期,最後認慫了,主動檢查錯誤,還落了個提前解除禁閉,小子,悠著點!”宋隊長不急不惱的話著實令他發怒,他使勁地擂門,手脖子都出血了。

宋隊長從觀察孔裏發現丁浩的手脖子流血了,馬上通知醫務室來給他包紮。

醫務室的醫生帶著衛生員和藥箱來到了禁閉室,丁浩見門開後進來了一個背藥箱的醫生,大叫:“我不包紮!我要讓我爸爸看看你們怎麼虐待我!”

“叫喚什麼?你認為你爸是誰?你想讓他看他就能來看?太天真了!六個月不讓見,做夢去吧!”醫生冷眼刁了他一下,丁浩感到莫名的懼怕,乖乖的把手伸了出來。醫生給他的手脖子腳脖子分別抹了些藥水,教育他道:“我見過有種氣的人,是在刑場上,大聲的喊二十年後又一條好漢,話音未落,腳下流了一灘尿水。裝腔作勢給誰看,到死還想再欺騙自己一次?聽說你聽到死刑的判決後,一周都沒醒過悶來,比那尿褲子的差遠了。監獄要是沒規矩還叫監獄?少給我找麻煩!”

因為醫生是來解除他肉體上病痛的,他沒有狡辯,第一次選擇了忍耐。他心裏明白,今後這二十年,有求於醫生的地方太多了,不能冒犯醫生!

丁浩這頓飯沒吃到嘴裏,卻弄得滿身髒。即便是他願意作踐自己,監獄在管理上也是不允許的。等他止住了血,幾名雜務在李隊長的帶領下,帶著幹淨的囚服到禁閉室讓他替換。禁閉室的門開了,丁浩借著微弱的燈光,看到來的隊長是昨天帶他們訓練的李隊長,馬上把頭擰到一邊去了。

“丁浩,把幹淨的衣服換上!”

“我不換!”

“這是命令,你不換就是抗拒改造。”

“抗拒又怎麼了?我已經到禁閉室來了,你不解氣就來個痛快的把我拉出去斃了!”

“你有種!我看你能抗拒多久?我會把你的話、你的態度如實記錄下來,賬咱們一筆一筆算,債一點一點還,二十年就是一塊生鐵也把你熬化了,我幹的就是這個工作,難道還沒有機會?”李隊長說完,回頭對跟來的雜務說道:“丁浩拒絕換衣服,誰難受誰知道,走!咱們回去。”

李隊長剛一轉身,同來的雜務狠狠地瞪了丁浩一眼。他太嫩了,不知道雜務瞪他的含義。可是,他們同李隊長的談話丁浩卻聽得清清楚楚:“李隊長,這小子是個雛!一看就知道不懂道兒,不要再為他生氣了,以後放到大班裏,不出三月管教他給你舔腳趾頭。”

“閉嘴!”李隊長一點也沒給拍馬的犯人賞光。

丁浩恨死了拍馬的犯人,心裏倒對李隊長產生了幾分敬意。丁浩想,在這個懲罰人的地方,作為被懲罰者,仍然不忘互相折磨,真是人性的悲哀。可是,大家都是社會渣滓,不擇手段也是這群人常用的伎倆,就看誰的本事大了,敢違法不是能耐,會缺德才是本事。

李隊長走後,禁閉室的門“哐啷”一聲又關上了。

他心裏“撲通”一下,剛剛開啟的一條窄窄的可以呼吸新鮮空氣的希望之門也關上了。他非常想大喊一聲:“李隊長,我聽你的,我想換上幹淨衣服!”可頭腦中的頑固思想不允許他這麼做,他要給同來的新犯做個樣子,就是死撐著,也必須當好漢!他那裏知道監獄現在對他不理不問,采取的是一種冷處理的教育手段,先把他控製起來,既可以防止事態擴大,又可以把危險降低到最低程度,更是為他創造一個自我反省的幽靜空間,完全不是他認為的,管教幹部軟弱可欺。

累了一天了,一點兒也睡不著,丁浩的腦子很健全,進入禁閉室後,不止一次反思“入監這第一磕”,會“磕”出個什麼結果?他心裏沒底,因為,自開始叫板以來,事情根本沒按照自己設想的方向發展,處處被動。想一想自己今後二十年刑期,如果一直這樣被動,那可怎麼熬?二十年,太冤了!張慶文把自己推做老大,自己根本就沒有老大的權威,董飛延、林海其實都聽張慶文的。在法庭上,張慶文卻被當做從犯從輕發落,自己不揭發他,難道還等著別人立功去?本指望偵破案子的那些所謂明察秋毫的法官們澄清真相,現在看來,監獄就是冤死鬼的批發地。若不是“主犯”這個身份,自己也不至於一下子被加刑到二十年。這口怨氣不能把自己憋死,既然自己冤枉,那麼自己必須鬥爭!想著,想著,無名火起,他咬牙攥緊拳頭,雙手憋足勁,咚、咚、咚,用力朝門上擂去!

禁閉室外一點反應也沒有,丁浩失望了!

丁浩關禁閉的第三天,監獄負責管教工作的張俊晨主持召開了“改造頑危犯工作”研討會,針對丁浩這樣不計後果、個人英雄主義思想嚴重、硬充好漢的重型犯,必須嚴厲打擊,在狠刹這股歪風的基礎上,適時進行感化教育。為了全麵分析他的思想動態,嚴管隊值班員出示了他在關禁閉期間的值班記錄:

第一天:瘋狂喊叫、謾罵管教幹部,一共三小時四十分鍾,絕食一天!

第二天:有時喊叫、謾罵,一共一小時十分鍾,絕食一天!顧正紅副指導員找他談話被拒絕。

第三天:上午沒有喊叫和搗亂,絕食!

薑指導員把值班記錄念完後,對張俊晨副監獄長說:“請副監獄長指示!”

“各個分監區都有類似的頑固犯人,今天就以丁浩為例,你們分監區談談針對這名頑固的敢於公開頂撞管教幹部的反改造尖子,你們計劃怎麼開展改造教育工作?”

誰心裏都清楚,監獄發生問題不可能千篇一律一個樣,但是,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一旦違紀事件得不到妥善處理,馬上就會有更嚴重的問題發生,形成雪崩式的連鎖反應。

薑指導員知道丁浩事件已經在全監獄掛賬了,如果沒有妥善的處理措施,就說明自己工作不力,缺乏主動性。於是,他把自己早已想好的計劃一五一十的進行了彙報。

首先是對全體新犯進行一次認真細致的談話教育,解決他們認識上的問題,消除他們對監獄的恐懼心理,摸清他們到底在想什麼,使犯人整體保持穩定;其次是全麵了解當天發生事件的主客觀原因,分析李隊長處理問題時是否有理有節,找出民警自身存在的不足,做到是非分明,同時也分析押犯丁浩如此公開挑釁的用意何在,研究對策;第三是分析他關禁閉期間的言行,摸清底數。通過分析,大家一致認為此人外強中幹,虛張聲勢,善於表現自己,善於說謊,結合他曆次自傷自殘的情況,可以肯定該犯行為存在危險性,不能掉以輕心。應采取的管理措施是,一是冷處理,不給他鑽空子的機會,二是強製手段,嚴格按照規章製度的要求抓,從一日生活製度開始,一刻也不放鬆,讓他明白坐監不是逛自由市場,必須讓他有恐懼感有所收斂,三是要正確對待民警的錯誤,李隊長罵了犯人,也必須向犯人承認錯誤,四是從現在起,要加強個別談話教育,分包到人,一個不漏,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計劃雖好,但不知怎麼落實?大家看看有什麼需要補充的,相互提一提。”

對於各個分監區的領導來說,誰也不敢冒昧的對別人的改造方案提出異議,大家彼此都是管理押犯的,犯人之所以難以管理是因為他們有思維,有超乎尋常的破壞性,很難保證那個分監區不發生問題,更不敢說是常勝將軍。